蕭頌一路快馬趕入宮,太監忠瑞早在宮門候著,“蕭侍郎,聖上正在紫宸殿。”
說罷便令一名內侍引路。蕭頌心中詫異,紫宸殿是皇帝接見重要或親近的臣屬之處,而且這麼晚瞭,聖上也不該還在紫宸殿!看著忠瑞的樣子,似乎還在等人,難道聖上宣瞭不止他一個?
內侍行的極快,經過數道宮門之後,蕭頌隱隱看見刑部尚書張亮的身影,立刻加快腳步,“張尚書。”
張亮停住腳步,等蕭頌趕上,兩人並肩疾步往紫宸殿去,蕭頌寒暄道,“近日天氣不好,尚書老寒腿尚好否?”
張亮沉吟道,“久瞭就習慣瞭,眼下身體壯實還撐得住,待再過些年,許是寸步難行瞭。”
在宮裡自然不能隨隨便便談論儲位的問題,蕭頌不過是藉著關心張亮的病情,順便探問一下消息。他的意思是,現在情況有變,太子是不是要撐不住瞭。
而張亮給瞭一個很明白的回答,目前應該還穩得住,再過些日子就難說瞭。
蕭頌得瞭答案,便順著道,“下官內人頗通醫術,改日讓她為您瞧瞧。”
冉顏是命婦,張亮雖官職高,卻也不好真的答應,“豈敢勞動令閫(kun,對別人妻子的稱謂音同捆)。”
“下官與張尚書共事多年,也對下官頗有照拂,此等小事您不必如此客氣。”蕭頌道。
張亮微微一笑道,“那老夫就卻之不恭瞭。”
之後兩人便不再說話,一路急行。
到瞭紫宸殿的時候,裡面已經有幾個人跽坐在席上,蕭頌看瞭一眼,是房玄齡、長孫無忌、褚遂良、王珪等人。
在紫宸閣不同於宣政殿,君臣之禮要稍微寬松一些。蕭頌落後張亮一步走至禦案前,躬身行禮,“參見聖上!”
“免禮,坐吧。”李世民聲音聽不出來喜怒。隻是帶著淡淡的疲憊。
蕭頌在尾席落座後,程知節和魏征先後進走瞭進來。行禮之後也各自坐下。
席間已然滿瞭。
忠瑞順著墻壁低頭快步走到李世民身後。李世民將一卷紙張丟在案上,“念。”
“是。”忠瑞躬身上前捧起那卷紙,綻開略略掃瞭一眼,開始念起來。
念的是桑辰的奏摺,在場有人早就看過。因為一般奏摺都會經過尚書省。奏摺呈遞到尚書省後,依照內容重要性進行分別,重要的奏摺需要呈遞給皇帝,普通的一般性事務。尚書省會自行處理,然後稟告皇帝。所以說,李世民在知道此事以前。尚書省中早就展開過討論,才會把摺子呈上來。
“眾卿,可有話說?”忠瑞聲落,李世民緩緩問道。
沉默瞭一息,禮部尚書王珪出列道。“臣失職,請聖上降罪。”
禮部尚書王珪兼任魏王李泰之師,桑辰這奏摺,列舉的證據裡,均有李泰的影子。王珪比較倒黴。他是去年才任的魏王之師,今年就出瞭這事兒。
事實上王珪得知此事時那才叫驚訝。他崇尚儒傢學說,德行才學兼備,因李泰亦好儒學,所以聖上命他為老師。剛開始王珪還是很高興,畢竟李泰雖然驕奢,卻著實有才,品行也十分端正。他怎麼也不會想到原來李泰表裡不一。
“此事怨不得你,先回去坐吧。”李世民道。他的怒氣已經發的差不多瞭,此時隻想著該如何處理此事,不想先問誰的罪。
最令他傷心的莫過於李泰,原本以為他孝順懂事,一心皓首窮經,卻原來心裡也是惦記著那個位置的!
桑辰那是一個十分不通世故又固執的人,再加上桑辰這份奏摺和列出的證據,幾乎不用查證,李世民都能想明白這件事情的原委。
“聖上,臣認為此事應當查證之後再做定論。”魏征道。
李世民點頭,必要的查證還是需要的,“此事交給房玄齡、魏征以及大理寺和刑部。”
“聖上,否該給太子安排個老師?”長孫無忌的言下之意,是沒有一個合適之人管教太子,才使得他做出這樣的事情。這倒還是在其次,長孫無忌也有意試探李世民的態度。
李世民意味不明的輕笑一聲,“此事再議吧。”
長孫無忌心頭一凜,此事恐怕棘手瞭。他其實也越發的對太子失望,但為瞭長孫氏,他無論如何,必須要保住太子。
殿內一片寂靜,再無人做聲。
“太子……”李世民聲音一出,雖則所有人都眼觀鼻鼻觀心,卻都不約而同的豎起瞭耳朵,隻聽李世民沉痛的道,“太令朕失望瞭!”
眾人依舊波瀾不驚,但心裡早已驚濤駭浪,這話……明顯有棄之不可惜的意味啊!
長孫無忌更加緊張,可他得沉得住氣,挑準時機說話,不能顯得太過急切。
蕭頌心裡倒是十分坦然,不管太子廢還是不廢,於他來說不痛不癢,他反倒是對新的儲君人選比較在意。
“太子近些年來,聲色犬馬,毫無建樹,如此下去,朕怎能放心的將大唐交到他手中!”李世民越想越是痛心疾首,李承幹以前還是個十分優秀的孩子,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他越來越荒唐?
李世民無論是作為一個父親還是一國之君,都未曾找到過原因。
長孫無忌、侯君集等人縱使經歷大風大浪,聽著這幾句話,還是將一顆心提瞭起來。
“諸位以為吳王的才德品行,能否為君?”李世民道。
眾人不禁將驚訝升級到瞭面上,紛紛愕然的望著李世民,蕭頌也心裡也是一沉。李恪絕對有做皇帝的潛質,不僅有,而且恐怕還會是個大有作為的君主。但是……
“玄齡,你說!”李世民見眾人不說話,便開始指明。
所有目光都投到房玄齡身上,他沉吟著緩緩道,“吳王恪才華氣度確是令人心折,頗有聖上幾分風采。”
連李世民自己都說過“類己”的話,這是有目共睹的。不過也許正因如此,李世民才會一直防著他。
李世民自己是從弒兄殺弟的血泊中走出來的,當年他的赫赫戰功,讓他身上的光彩遠遠蓋過瞭隱太子,倘若隱太子登基未必能容得下他,為瞭自保也為瞭權力,最後終於到瞭手足相殘的地步。每每午夜夢回,他都會夢見當年父子兄弟並肩作戰,顛覆隋,一步步的打下大唐江山,每每,都會淚流滿面。他不想自己的兒子再重演玄武門之變。
如今太子和魏王都讓他萬分失望,所以不如幹脆立吳王算瞭。
房玄齡的一句話,仿佛一滴水滴入瞭油鍋裡,長孫無忌尚且能沉得住氣,侯君集卻是有些坐不住瞭。
“然則。”房玄齡話鋒一轉,“自古帝業立長不立幼,立嫡不立庶,倘若輕易改之,恐怕朝綱易生亂。”
房玄齡的大意是:李恪好,有為儲君的才能,但是呢,太子是正統嫡出,正正經經應該繼承大統的。最妙的是“輕易”這兩個字。反正既可以這樣,又可以那樣,一切都看聖上的意思。
句句都是要害,卻惟獨沒表態,話說瞭根沒說一個樣。
“蕭愛卿,你來說。”李世民直是拉出瞭年紀最輕的蕭頌,他現在就想聽一句真話。
這下眾人表情就各種精彩瞭,蕭頌的父親宋國公曾做過太子少傅,與太子有師徒之名,而李恪與蕭氏又有姻親關系,答案難!眾人倒是想看看他怎麼對付。
蕭頌恭謹的答道,“房相所言句句切中要害,臣下聽瞭之後頗有所悟,感到十分贊同。”
一幹老臣均是微微一怔,這個更厲害,直接來瞭一個:我嫩,這些事情不大懂,是抱著虛心學習的態度聆聽前輩見地的。
李世民也愣瞭一下,這事兒要是放在宋國公身上,保準能得到一個相對要明確的答案,至少,他若是不願回答,便會說不知道。蕭頌與他父親的性子還真是南轅北轍。
“既然如此,就想辦法改立吳王恪吧。”李世民本意也並非是要立吳王,但立儲這樣敏感的事,這幫圓滑世故的傢夥,不給下點猛料,絕不肯有人發表有用的意見。
“臣認為不可!”侯君集即便知道是聖上挖的坑,他也必須得跳瞭。
李世民往靠背上倚瞭倚,換瞭個稍微舒服些的姿勢,一挑眉道,“為何?”
侯君集道。“誠如房相所言,吳王恪雖頗有才幹,卻並非嫡出,立幼立庶,實在有違聖上當初所言。”
當初李世民登基的時候,是曾說過立嫡不立庶,立長不立幼的話。
岑文本朝李世民拱手道,“聖上,臣下以為,君位當需繼以賢者,太子倘若賢能,自是最好不過,但倘若嫡長不賢,豈非要葬送汗水和鮮血辛苦打下來大唐江山?!若說嫡庶,子以母為貴罷瞭。”
岑文本一般比較低調,但是該出手時要出手。他話未點明,但其中意思很清楚,稍微聯想一下也就知道瞭,啥是嫡庶?正室所出便是嫡。李恪母親楊氏,乃是前隋公主,一身集楊氏和獨孤氏高貴血脈,封後也未嘗不可。
此話一出,立刻便有人反對。
殿內聲音不斷,吵吵嚷嚷,與之前情形正是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