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華錄 第七章 迷人眼

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色之下,鄭青田神色惶恐地站在一間偏僻的宅院之中,他莫名地被蕭欽言召見至此處,他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自己多半是惹上大麻煩瞭。

“使相駕到!”

蕭欽言在一眾仆從的簇擁下走進院中。鄭青田連忙迎上前去,卻被管傢擋在一邊,眼睜睜地看著蕭欽言目不斜視地進瞭主屋。

鄭青田深吸瞭一口氣,跟在眾人後面進瞭房間,他朝蕭欽言恭敬地施瞭大禮:“下官鄭青田,參見相公。自上回吏部一見,已多年未曾親近尊顏,相公貴體萬安。”

“你這錢塘知縣,當得不錯啊。”蕭欽言語氣平淡,聽不出是喜是怒。

鄭青田心中發虛,忙道:“使相謬贊,愧不敢當。”

蕭欽言冷眼看著這個險些害死瞭自己兒子的人,冷冷地說道:“正因為你當得不錯,所以我特意親自給你送瞭三件禮來。”

話音一落,管傢端上瞭一個盤子,盤子上擺著白綾,匕首和一壺酒。

鄭青田大驚失色,猛然跪倒:“使相恕罪!不知下官何處得罪瞭——”

蕭欽言冷笑著打斷鄭青田:“你私開海禁,許南洋番商到杭州市舶,我可以不管。你殺楊知遠滿門滅口,我也可以不管。但你居然勾結雷敬,想要我兒子的命,我就隻好先要你的命瞭。”

鄭青田聽到前面兩句已然臉如白紙,聽到後面反倒有些糊塗瞭。“使相的公子?沒有的事,下官,下官根不認識……”

不等鄭青田說完,蕭欽言便將一張海捕文書摔到瞭他的臉上。

鄭青田驚愕地看著那上面畫著的顧千帆的臉,半晌才回過神來,磕頭如搗蒜:“此事下官全然不知,無意冒犯令公子尊駕,請使相手下開恩,留下官一條狗命!下官全副身傢,尚值四十餘萬貫,願全數獻與相爺!”

“你的命賤,可我兒子的命,再多的錢都買不到。”蕭欽言不欲再與鄭青田廢話,緩緩邁步出門,夜色之下,他的面色有如厲鬼,“哦對瞭,從子時算起,你每多拖一個時辰,你鄭傢就多夷一族。東西留下瞭,你自便。”

室內一片寂靜,鄭青田看著盤子上的三樣物品,終於身子一晃,軟倒在地。

蘇州蕭府。

奔波瞭一夜的蕭欽言風塵仆仆地走進院內,即便如此,他身上依舊有著一種閑庭野鶴的氣質,絲毫不像是剛剛親手結果鄭青田的樣子。

正由大夫服侍換藥的顧千帆見蕭欽言走來,忙欲起身,卻被蕭欽言按住。

“坐下,換藥要緊。”蕭欽言仔細看著顧千帆的傷口,心疼地說,“這些天,你就好好留在我這休養,不許再去其他地方折騰瞭。”

顧千帆畢恭畢敬地答道:“是。”

蕭欽言見顧千帆已經換好瞭藥,便道:“外面風大,咱們進屋去說。”他邊走,邊拿出一物:“鄭青田的請罪遺折抄本,你看看吧。”

顧千帆略微吃驚:“他已經死瞭?”

蕭欽言卻不甚在意地答道:“我都親自去瞭,他敢不死?放心吧,杭州港那邊已經有人去查瞭,縣尉的口供也錄瞭,你身上的臟水,很快就能洗清瞭。”

顧千帆心情復雜地看完遺折:“有勞您瞭。”

“你我父子,用得著這麼生分?我啊,巴不得你天天如此給我找事做。”蕭欽言拍著顧千帆的肩頭說道,“這鄭青田生前糊塗,死的時候倒還算知趣,知道在折子裡把罪過全攬在自己身上,那些收瞭他錢的人,也一個都沒牽連。”

“蕭相公出手,自是非凡。”顧千帆避開瞭蕭欽言的手。

“還是不肯叫我一聲父親?”蕭欽言心中一澀。

顧千帆垂頭不言。

蕭欽言知道顧千帆跟他娘一樣都是個倔脾氣,他原本也沒想急於一時,便道:“罷瞭,我也不勉強,隻要以後經常時常來走動就行,千萬別再跟這次一樣,明明都到江南辦差瞭,還特意避著我。對瞭,我馬上就要進京拜相,官傢肯定還要新賜宅第,到時候我給你留一間園子?”

“不用瞭,園子也好,富貴也好,還是留給令公子們吧。”顧千帆不習慣與蕭欽言這般親近,本能地推拒起來。

蕭欽言幾乎想都沒想就說:“他們怎麼能跟你一樣?當年我二十六歲才中考中進士,你十八歲就中瞭,這就叫雛鳳清於老鳳聲!唉,若是你不一意孤行,硬要轉去皇城司,現在至少已經是翰林學士之類的清要之職瞭,何至於落到這一身是傷的境地?”

顧千帆仍舊疏離地答道:“舅父乃武將出身,一直希望有人能承繼他的衣缽。”

“那我的衣缽呢?你是我嫡親的長子,是我最看中的人!”蕭欽言言下之意是隻要顧千帆願意,他就會給他安排進更好的職位。

“我姓顧,不姓蕭。”顧千帆面無表情地與蕭欽言劃清瞭界限。

蕭欽言一怔,苦笑道:“我知道。可是千帆,你外祖父和舅父對我一直都有偏見。他們顧傢,隻會講風骨,從不管實務,無論我做得再好,在他們眼中,我始終都是個寒門出身,喜好弄權阿諛的奸相!”

顧千帆低頭,說出瞭這些年一直橫亙在他心頭的惡言:“難道當年的那個歌伎,也是他們親手送到你榻上去的嗎?”

蕭欽言一怔,忙解釋道:“我從來沒有對不起你娘!那樣的煙花女子,我怎麼可能看得上?那隻是一個誤會,你如今也做瞭官,我不相信,你就從來沒有應酬交際過!要不然,你是怎麼認得那個趙盼兒的?”

顧千帆警覺起來,他一直冷淡的神情有瞭一絲不易覺察的慌亂:“你查過她?”

畢竟是親生父子,顧千帆的那絲慌亂被蕭欽言盡收眼底,他輕笑瞭一聲:“做老子的為瞭兒子來回奔波幾百裡,那是理所當然。可做兒子的,為瞭一個女人這樣,做老子的不去查,那就真成瞭糊塗蛋瞭。怎麼?你對她有意思?聽阿爹一句勸,這種賤籍女子,就算已經從瞭良,也絕非良配……”

顧千帆不願意聽蕭欽言這般詆毀趙盼兒,打斷道:“她於我有救命之恩,我送她進京,就是要助她與未婚夫早日團聚。太祖尚能千裡送京娘,您就不用多想瞭。”

蕭欽言聞言,高興的恨不得擊掌才好:“原來如此。很好,很好。你年少有為,也隻有那些數代簪纓的名門淑女才可相配,我倒是認識幾個……”

顧千帆聞言,怒而起身:“蕭相公,我是求你救過命,可沒求你左右我的婚事!”

蕭欽言沒想到顧千帆會突然發火,半晌才哈哈大笑:“你這小子,和我當年一模一樣,長輩一提起婚事,就覺得自己要被上轡頭瞭,立馬就炸毛!”

顧千帆愣瞭一下,隨即惱羞成怒:“誰跟你一樣瞭?”說完便快步離去。

蕭欽言繼續大笑,最後竟笑得竟捂住瞭臉。他喃喃道:“淑娘,你看見瞭嗎?千帆他沖我發脾氣瞭。這麼多年,他見瞭我,總是客客氣氣的。現在,他沖我發脾氣瞭,淑娘,我好高興,好高興……”幾滴淚水從他的指縫裡漏瞭出來。

此時,侍女的聲音在房外響起:“相公,管傢求見。”

蕭欽言聞言邁出房門,此時的他,又已然是一副八風不動的權相模樣:“什麼事?”

管傢帶著一個年輕的小廝侍立在院中,見蕭欽言出來,便躬下身恭敬地詢問道:“鄭青田留下來的四十七萬貫,小的已經清點好瞭,不知該入哪邊的賬?”

蕭欽言思忖片刻,吩咐道:“撥出三萬給他的遺族,再拿四萬,悄悄地以顧指揮的名義,發給皇城司這回傷亡的人做撫恤。另外再送二十萬到東京,交給皇後的哥哥劉太尉。其餘二十萬,入我的私賬。”

“是。”管傢連忙應諾。

蕭欽言又想起瞭什麼,略帶不滿地說道:“剛才服侍顧指揮的,為什麼是個我不認識的大夫?換平常給我請脈的那個來!另外撥八個能幹的人手跟著顧指揮,這兩天,他要用錢也好,要查案也好,想審人也好,想去安葬同袍也好,你都要聽命而行,不可輕忽。記住,他院中的一切給供,比照我的份例。對瞭,讓膳房多做些水晶肴,他最喜歡吃這個。”

管傢掩飾著震驚,一一應瞭下來,躬身送著蕭欽言離開。待蕭欽言走遠,站在他管傢身後的小廝好奇地問:“爹,這顧指揮是什麼來歷?相公對他如此看重,要不要跟京中的夫人那邊知會一聲?”

管傢轉過身就給瞭兒子一耳光:“相公素來以軍法治傢,你敢向京裡亂傳一個字,下次我打你的,就不是巴掌瞭!”

待管傢等人離去後,顧千帆從假山高處的亭中現身,他顯然已經聽到瞭剛才假山上所有人的對話,表情極為復雜。顧千帆極目望去,隻見蕭欽言已然走到瞭另一處院落中。

大風吹落瞭桃枝上綻開的花朵,滿園一地蕭瑟。

當晚,風雨交加,電閃雷鳴,趙盼兒的馬車仍在艱難前行。趙盼兒焦急地說道:“官爺,麻煩你再快點,今晚我們一定得趕到陳留!”

車夫搖頭,聲音被疾風吹得有些斷續:“快不瞭,雨太大瞭,前面的路都看不清!”

“我來幫你。”趙盼兒不顧兩女的阻止,鉆出車外,替車夫掌燈,不一時,趙盼兒的臉就凍得發白。宋引章慌忙找出雨傘,要鉆出去替趙盼兒打上。

孫三娘連忙阻止:“你的病還沒好,就別添亂瞭!”說著,她搶過傘,探出半個身子替趙盼兒打傘。

此前,孫三娘趁趙盼兒睡著,已經偷偷將真相告訴瞭宋引章。看著在風雨中堅強地掌著孤燈的趙盼兒,宋引章心痛不已,喃喃道:“歐陽旭,盼兒姐這麼好看,待你又這麼好,你怎麼舍得別娶別人?”

清晨,馬車還在路上急馳,遠處隱隱現出一座巍峨城池,三女形容狼狽,在車中橫七豎八,睡成一團。

“三位娘子,醒一醒,到東京瞭!”

一聽到車夫的聲音,趙盼兒立刻清醒,她慌亂地掀開車簾,城門上的“宣化門”三字清晰可見。

“這就是東京?”趙盼兒一把捉住瞭也探出窗外的孫三娘,“三娘,今天是初幾?”

孫三娘一邊好奇地看著巍峨的城門,一邊安撫著趙盼兒:“別慌,後天才是谷雨,咱們趕得及!”

馬車依次穿過護城河和三道城門,向東京城內駛去。孫三娘和宋引章各自伏在一面窗上,驚艷地欣賞著這個陌生的城市。高大城門,沿河楊柳,一路粉墻朱戶,已經讓她們目不暇接。而內城中寬闊的街道,熱鬧的集市和往來的仕女,更是深深震撼瞭她們。

孫三娘的嘴張得老大,半晌合不住。宋引章眼神迷離,輕嘆道:“真美,像畫一樣,看得我很想哭。”

下瞭驛車後,趙盼兒等人輾轉來到高觀察宅邸附近,趙盼兒欣喜地發現高傢外頭沒有掛紅燈籠,就說明還沒辦喜事。趙盼兒跌跌撞撞地奔到高傢門外,可看著那高高的階梯與門前威武的石獅,她卻突然有些膽怯瞭。

深吸瞭一口氣後,趙盼兒掠掠自己的頭發,整瞭整自己的衣衫,邁步走上階梯。可就在她正欲向門房開口時,階下停下的一頂小轎中突然走出一位相貌俊秀的青衫書生,見到趙盼兒,他驚異道:“盼兒?”

這熟悉的聲音,讓趙盼兒的動作猛然間凝住瞭,半晌,她才緩緩轉過身,不敢置信地說:“歐陽?”

時間仿佛定格瞭一般,半晌,一直與趙盼兒隔空對視的歐陽旭才微笑瞭起來,向她伸出瞭手。一瞬間,趙盼兒心中如艷陽驟現,她重拾腳步奔到瞭歐陽旭身邊,兩人的手在半空中緊緊相握。

“盼兒,你怎麼會來東京?”歐陽旭的驚喜中帶瞭幾分不易覺察的驚慌。

“我聽你說你中探花瞭。”趙盼兒忍著心中的委屈,輕輕地說道。

歐陽旭聞言愈發不解:“你收到我的信瞭?那為什麼不在錢塘等我來接你,自己就跑來瞭?這山長水遠的,萬一路上出點什麼事,豈不是讓我擔心?”

趙盼兒不禁愕然:“你寫信說要來接我?那德叔為什麼又要跟我說那些話?”

歐陽旭也糊塗瞭:“你怎麼會見到德叔?我派他回昭州老傢瞭啊,跟錢塘一東一西,完全是兩個方向。”

趙盼兒心頭的擔子頓時全部卸瞭下來,她欣喜地說道:“我猜對瞭,德叔果然自做主張在騙我!”

歐陽旭皺起眉:“他騙你什麼瞭?”他又突然想起什麼,忙道:“不能在人傢門口說這些。前邊有一處不錯的茶樓,咱們到那裡慢慢談。”

趙盼兒不疑有他,自然地跟上瞭歐陽旭。她望向遠方,卻見孫三娘正笑著向她打著手勢,先是沖她搖手,示意她盡管跟歐陽旭去,又指另一個方向遠處的客棧招牌,表示自己會和宋引章會在那等她。

歐陽旭替趙盼兒打起車簾,趙盼兒開心地坐進瞭馬車,但她並沒有註意到,剛才歐陽旭雖然和她親密交談、雙手相握,但對於高傢的門房而言,全都是被馬車擋住的側面,她更沒有註意到,歐陽旭在她進車之後,輕輕地松瞭一口氣。

趙盼兒對歐陽旭絮絮地說著近來的歷險。歐陽旭一直表情溫柔,安撫著趙盼兒,又不時為她介紹馬車外的街景。趙盼兒看著禦河上行走的舟船,虹橋上往來的人流,以及路邊初綻的桃花,隻覺得陰霾盡去,可歐陽旭卻隻是勉強一笑。

到瞭清茗坊茶樓,歐陽旭熟門熟路地將趙盼兒領進瞭茶樓的靜室。趙盼兒仔細看瞭一會兒靜室上掛著的“精行儉德”題字,回頭見茶博士將細研為末的茶投入滾水中煎煮,不禁愕然:“東京怎麼還在喝煎茶?”

歐陽旭耐心解釋著:“南北風俗大有不同,你不妨品一品東京茶的滋味。”

趙盼兒卻看不下去瞭,走到茶博士身邊道:“不行不行,這種雙井白芽茶最是細嫩,怎麼能煮這麼久呢?”她拿將小火爐上銚子正煮著的茶水倒在水盂中,重新倒入瓶中新水:“這種茶,須得將滾水放上五息,再倒入茶末之中,才能顯其鮮香嫩綠,對瞭,銚子最好也用銀的,鐵器會有生澀之味。”

見她一套動作如行雲流水,茶博士贊道:“小娘子竟然是行傢!”

歐陽旭不想讓外人聽到他接下來要講的話,索性道:“下去吧,我們自己來。”

那茶博士原本想多學幾招,見歐陽旭這麼說,也隻能退瞭下去。

“你很久沒有喝我點的茶瞭吧?”趙盼兒手中動作不停,不一會兒屋內便已經茶香四溢。

“盼兒。”歐陽旭斟酌著詞句,不知該如何開口。

趙盼兒太過欣喜,對歐陽旭的反常渾然不覺:“看來東京也有不如錢塘的地方,這茶坊佈置得這麼漂亮,茶藝卻不怎麼樣——”

“盼兒!我有話對你說。”歐陽旭狠心打斷道。

趙盼兒一怔,這句話對她而言有些熟悉,她的心一下便懸瞭起來。

歐陽旭沉吟瞭一會兒方才說道:“咱們的婚事,放在年底如何?”

趙盼兒沒想到歐陽旭隻是為瞭說這個,松瞭一口氣,笑道:“當然沒問題,我又不急這一時。對瞭,朝廷授瞭你什麼官啊?”

“哪有這麼快,瓊林宴才開完沒多久。進士們還得陛見完官傢,才會正式授官呢。”歐陽旭察覺話題要被趙盼兒岔開,心中暗暗著急。

趙盼兒忙著烹茶,沒註意到歐陽旭的神色:“反正你脫下佈衣換綠袍,就已經是官身啦。”

“新科進士解褐衣綠,隻是好看而已,一日不得實職,就一日不能算真正的官身。”歐陽旭借著這個切口,鼓起勇氣說瞭下去,“也正是因為這個,盼兒,我才不得不委屈你——我一定會給你一個最盛大的婚禮。但是,必須得等我和高傢娘子成婚之後半年。算起來,正好就是在年底。”

“什麼?”趙盼兒的手劇烈一晃,茶湯灑瞭不少出來。

“這樣是委屈你瞭,可你向來賢惠,一定不會在意的吧?”歐陽旭不敢直視盼兒的眼睛,他擔心一看到她眼裡的淚光,他就不敢繼續往下說,“你什麼都好,就是在身份上面差瞭些,畢竟曾隸賤籍,有心人一旦查起來,是怎麼也瞞不過去的。盼兒,我也是中瞭進士才知道,原來士大夫是不能有一點瑕疵的,你也不想成為我的污點對嗎?更何況,高觀察那邊,我實在得罪不起……”

趙盼兒身形一晃,不敢置信地說:“可你剛才還你說德叔騙瞭我。”

歐陽旭嘆瞭口氣,咬牙道:“我是怕你太過激動,才沒對你說實話。放心,我們在佛前許下的三生三世,我從來沒有忘記過!我隻是沒辦法讓你做正妻而已。不過,就算我和高氏成瞭親,你也不會受任何影響,我絕不會讓你在她面前伏低做小,會讓你另居別院,不受任何打擾,你的孩子,以後也會記入正室名下……”

“我的孩子,還要認別人當娘?”趙盼兒再也聽不下去瞭,氣得連聲音都在顫抖。

歐陽旭卻變本加厲,繼續說道:“那隻是虛名而已,難道你還擔心親骨肉會不孝順你嗎?盼兒,為瞭咱們以後的好日子,為瞭我以後的官聲,你就在名分上稍稍退讓一步,好不好?”

“不好。”趙盼兒將身子挺得筆直,看著眼前這個面目全非的男人,緩緩地笑瞭,“想讓我做小?歐陽旭,你是高看你自己呢,還是太小看我瞭?你特意把我帶到這兒來,就是怕我在高傢門口鬧起來,壞瞭你的好姻緣吧?變心瞭就請直說,繞那麼多彎子,沒得叫我惡心。”

趙盼兒的話刺在瞭歐陽旭的心上,他急道:“我沒有變心,我可以對天發誓,我唯一鐘愛的女子,隻有你一個!盼兒,我隻是不得已。”

趙盼兒冷笑一聲,緩緩拿起瞭茶盞:“所以,為瞭你的不得已,你就可以背信棄義,毀婚另娶?”

歐陽旭下意識閃躲:“你冷靜些!”

趙盼兒諷刺地笑瞭笑:“我不會潑你。我不遠千裡趕到這兒,原本也隻是存瞭萬一的僥幸,沒想到,你還是讓我失望瞭。”

趙盼兒臉上帶著淒絕的笑容,緩緩將水倒在地上:“東京,果真是富貴迷人眼,深情不堪許。你不配喝我的茶。我趙盼兒,此生永不為妾!”說罷,便將茶盞摔在地上。

茶盞濺起的碎末劃傷瞭歐陽旭的臉,血水當即滲出。但趙盼兒看也不看,扭頭便走出瞭房間。歐陽旭追瞭出來:“盼兒,你冷靜點……”

趙盼兒甩開歐陽旭的手:“別跟著我,不然別怪我一嗓子叫破你的大好姻緣!”

歐陽旭當即不敢再動。趙盼兒一聲冷笑,疾步而行。她越走越快,強忍多時的淚水也終於墜落。她並沒看到,在她身後,歐陽旭摸著自己臉上的血痕,流露出深深的悔恨與無奈。

趙盼兒跌跌撞撞地向前走著,她淚水如泉,卻低聲喃喃:“不許哭,趙盼兒,這樣卑劣的男人,不值得你哭。”

可就在她低頭抹淚的時候,一名痞裡痞氣的青年男子追著蹴鞠跑瞭過來。

“讓讓,快讓讓!”那男子大聲呼喊。

趙盼兒下意識地往左一讓,卻正好和男子撞在瞭一起。與此同時,那球已然落地。池蟠池衙內揉著額頭大罵:“混賬!死婆娘你聾瞭嗎?”可在看清趙盼兒那猶帶淚痕的臉後,他驀然一呆,顯然有些驚艷。

池蟠的手下何四也跑瞭過來,拾起球後叫道:“喂,你沒長眼睛嗎,敢擋我們池衙內的路!”

趙盼兒本就壓抑著對歐陽旭恨意,偏生被這池衙內等人觸瞭黴頭,她冷哼一聲,反唇相譏:“大路朝天,各走一邊,誰撞的我,誰才是瞎子。”

何四還沒遇到敢這般頂撞自己的女人,當即怒道:“嘿,老子今天要好好教訓你!”

池衙內從不與漂亮的女人生氣,忙阻止道:“滾,平時我是怎麼教訓你們的?對小娘子,得客氣,得以理服人!這位小娘子,咱們講道理啊,撞上之前,我有沒有叫你讓開啊?我玩白打都玩到三十二個球沒落地瞭,你壞瞭我的好事,總得有個說法吧?”

趙盼兒忍不住冷笑:“才三十二個沒落地?”說著,她手一勾,已然從池衙內同伴的手中奪過球來,隻見她用連續不斷地用膝,用肩,用腳背、腳間顛球,一串動作如行雲流水,看傻瞭池衙內一幹人等。

趙盼兒突然用肩用力一抖,接住球後又按住裙子一個飛踢,腳尖直沖池衙內鼻子而去,池衙內下意識往後一仰,跌坐在地。隻見趙盼兒那球已如箭一般,直沖遠處空地的築球網上的“風流眼”,並穿孔而過!

趙盼兒的臉上還帶著未幹的淚水,她逼近池衙內質問:“技不如人,還有臉找我要說法?”然而,不等池衙內回答,她便轉身而去,落寞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巷口身處。

池衙內回味著趙盼兒臉上那交織著悲傷與激憤的表情,良久也沒說出話來。在場的一幹人被趙盼兒的球技震得心服口服,半晌,他們才回過神來,爭相扶起池衙內。

池衙內回過神,摔開他們:“滾!老子的面子,都讓你們丟光瞭!”

這廂,孫三娘和宋引章已經找好瞭客棧。宋引章半是小心半是好奇地從客棧的窗子裡伸出頭,入迷地看著窗外的景色,看到整潔寬闊的街道上的來來往往的人流中甚至還有零星的髡發的外邦商人,不由得感慨江南雖好,卻根本看不到這些新鮮事。

正在此時,房外傳來瞭一陣腳步聲,隻聽小二說道:“兩位女客就住這一間。”

“盼兒來瞭!”孫三娘興奮地去開瞭門,她的笑容在看到趙盼兒沾滿灰塵的衣衫和通紅的眼圈後瞬間凝固在臉上。

宋引章也看出瞭趙盼兒神情不對,怯生生地問:“盼兒姐,出什麼事瞭?”

趙盼兒勉強一笑,可那表情卻看著比哭還痛苦:“沒什麼事。隻是被顧千帆給說中瞭而已,我沒事,見到你們就好瞭……”話音未落,她身子一晃,往旁邊直直栽去。

孫三娘眼疾手快地在趙盼兒摔倒前扶住瞭她。

宋引章一摸趙盼兒的額頭,驚道:“好燙啊!”

孫三娘一把將趙盼兒抱到房中的榻上,對亦步亦趨地跟在自己身後的引章吩咐道:“你快去找個郎中來!”

宋引章初來乍到,對整個東京還比較陌生,她頓時緊張瞭起來:“郎、郎中?上哪兒找啊?”

孫三娘面露無奈,她倒是忘瞭這引章妹子腦子裡隻裝瞭琵琶和曲譜。“算瞭,我去。你看著她,給她用涼水抹臉,給她喝點水,這總會吧?”

宋引章睜大瞭眼睛,點瞭點頭。

孫三娘匆匆地出門去找郎中。宋引章忙奔到房間一角的屏風後去倒水,結果手忙腳亂打翻瞭銅盆。好不容易弄濕瞭手絹,給趙盼兒抹臉時又不知道怎麼下手,隻能小心翼翼地在她臉上胡亂抹瞭幾下。

宋引章又去倒瞭水,但她拿著茶壺,也不知道把人要扶起來,竟直接對著躺著的趙盼兒就灌。茶水從趙盼兒嘴角流瞭出來,宋引章一時間慌亂至極。

見孫三娘帶著大夫進瞭門,宋引章如遇救星:“水,水喂不進去!”

“得把人扶起來啊,你想嗆死盼兒嗎?”宋引章在生活技能上的欠缺超出瞭孫三娘的認知,她撫額道,“唉算瞭,郎中,這邊請。”

郎中把著趙盼兒微弱的脈搏,蹙眉道:“體虛血弱,應是積勞之象。但脈勢急速,又似急怒攻心,如此高熱,難道是受過寒?”

孫三娘連連點頭:“她才淋過雨,半個月前還受過外傷。”

郎中搖頭,他雖靠治病糊口,可身為醫者也不願看病人這般糟蹋自己。“你們是怎麼搞的?再厚的墻,也經不住這樣一鎬一鎬的挖啊。這病勢可不輕,需得下猛藥,我來開方吧。”

他們交談的時候,宋引章隻能手足無措地站在一邊。見孫三娘送走瞭大夫,又煎好瞭藥,她很想幫忙,卻不知道該忙些什麼,她左看右看,最終決定去換一盆水。

此時,孫三娘正在喂仍在昏迷的趙盼兒喝藥,剛喂到一半,趙盼兒突然抽搐起來。孫三娘趕緊一手按住趙盼兒,一手將藥碗遞給宋引章:“快幫我拿著!”

宋引章忙放下銅盆來接,但趙盼兒掙紮得過於厲害,一腳踢中瞭她,宋引章又失手摔破瞭藥碗。

孫三娘心急之下脫口而出:“你怎麼這麼沒用!”

宋引章怔怔地看著一地碎瓷,垂著頭拿來竹簍,紅著眼眶拾起瓷片來。從前在教坊司,她被人捧著供著叫宋善才、宋大傢,她便真以為自己才藝雙絕、受人敬重,可自從遇到周舍,她才知道自己絲毫沒有自保能力,甚至連個碗也端不好。更令她深受打擊的是,盼兒姐明明早就成瞭良民,可在做官的人眼中,依然是上不得臺面的賤籍,那像她這種樂籍中人,人生還有什麼指望?她忍不住喃喃道:“盼兒姐,你千萬別有事,沒瞭你,我什麼都不會……”

孫三娘的手輕輕地搭在瞭引章的肩上:“剛才我著急,說錯瞭話,你別生氣。”

宋引章原本隻是紅瞭眼眶,孫三娘一來安慰,反而徹底哭瞭出來:“我沒有,我隻是覺得自己太笨瞭。”

孫三娘寬慰道:“那麼厚的曲譜,你看一遍就能記得住,這叫笨?是我不好,一生氣嘴裡就沒有遮攔,所以傅新貴和子方才會嫌我不溫柔,嫌我不和氣……”說著,她也抹起瞭淚。

宋引章擁住孫三娘,喉中更咽:“盼兒姐那句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歐陽旭他真的變心瞭?可剛才,他們還不是挺高興的嗎?”

孫三娘小心地看瞭眼趙盼兒:“我好不容易才把藥給盼兒灌下去,她要是醒瞭,你千萬別問她。”

宋引章懵懵懂懂地點點頭,又忽然抬頭:“三娘姐,為什麼會這樣?我們明明沒做錯什麼,為什麼?”

床上暈迷過去的趙盼兒也在囈語:“為什麼?歐陽,為什麼?”

夢境中,顧千帆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你真的從不後悔?這世間最經不起考驗的,就是人性。”

兩行清淚順著趙盼兒的眼角流瞭下來。“顧千帆……”她低聲呢喃。

陵園中,十幾座簇新的墓碑似乎在無聲地訴說著淒哀的過往,顧千帆無言地矗立在昔日兄弟的墓碑前,向他們拈香鞠禮。

蕭欽言做事極為周到,給他那些在楊府罹難的手下用的都是最好的棺木,還替他們申請瞭禮部的褒忠榮典,並從鄭青田的遺物中撥給楊府下人的傢眷每人一百二十貫撫恤金,想來他們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平日裡嬉皮笑臉的陳廉難得地嚴肅起來,跟著顧千帆行禮祭拜,然而一張嘴依舊沒個正形:“各位大哥安息,我以後會接過你們的未盡的遺志,好好地跟著指揮鞍前馬後。不過請你們千萬別著急接我過去,咱們兄弟過個七八十年團聚也不遲。”

待顧千帆行禮已畢,蕭府管傢忙趨身上前,陳廉見狀,機靈地回避到一旁。管傢一邊陪顧千帆走出陵園,一邊低聲說:“相公傳信過來,說雖然清明已過,可馬上就是谷雨,想讓指揮回瞭蘇州後,陪他去祖墳那塊祭掃一回。”

顧千帆有些猶豫,他從不認自己是蕭傢人,蕭傢的祖墳他更是從沒去過,何況如今事情已瞭,他已經不想再回蕭府瞭。

管傢領瞭蕭欽言的命,他今天無論如何都得勸顧千帆點頭:“恕老奴多嘴,這些天相公為瞭您的事可沒少奔走。他也是知天命的人瞭,親自錢塘蘇州的來回跑不說,還要為您在皇城司雷敬那邊勞心費力……”

顧千帆不想欠蕭欽言人情,便應允下來:“我去就是。”

管傢聞言,明顯地松瞭口氣。

祭拜過死去的兄弟後,顧千帆又去楊府祭拜瞭楊夫人。那晚,楊夫人曾說她是他母親的密友,按輩分來算,他該叫楊夫人一聲姨母。楊姨母說他是豬狗不如、甘為閹黨爪牙的混賬,他無從反駁,可他確實另有苦衷,其實他從不喜歡皇城司舞刀弄劍的生活,但隻有在皇城司他才能快速升遷,隻要官至五品,他就能為母親求得誥命,從而把母親的遺骨遷入顧傢祖墳。等到那時,他會重新轉回文官,尋一清要之職,好好整理顧氏百年以來的文集。為瞭盡快達成那個目標,他甘願承受罵名。

返回蘇州的路上,顧千帆心念突起,繞路途經錢塘,到趙盼兒的茶坊故地重遊。半月無人,這裡已經蕭瑟許多,院落中的籬笆門上甚至已經爬上瞭蛛網。趙盼兒這半個月以來與他相處的畫面一幕幕浮現在他的眼前——茶攤內,他飛身救瞭趙盼兒;樹林中,趙盼兒狠狠地在他肩頭咬瞭一口;船上,月色下,兩人並肩談心;斷崖邊的草叢中,趙盼兒在他身邊輕笑,他躺在地上,微笑望天;小鎮裡,趙盼兒抓著他的手落淚;華亭縣,他抱著趙盼兒避開周舍;山坡上,他看著趙盼兒的馬車遠去……

陳廉先是對顧千帆為何停在此處有些不解,待他跟著顧千帆推開瞭籬笆門,看到的“趙記茶鋪”牌匾,頓時恍然大悟:“這是趙娘子開的?”陳廉環視著雅致的佈置,發出瞭由衷的贊嘆:“她還真行!算算日子,這會兒她應該已經到東京瞭吧?您是不是挺掛記她的?”

顧千帆隨手拿起地上的一隻胡椒瓶看瞭看,想起瞭她拿鹽瓶襲擊匪徒的樣子。“她說不定已經探花娘子瞭,我為什麼要掛記她?”顧千帆轉而問道,“你在秀州當武官,那錢塘軍中,有沒有認識的人?”

陳廉點瞭點頭:“有。”

“找兩個妥當的人,看著這兒,還有她的宅子。再讓他們打聽一下孫三娘前夫和兒子的動靜。”顧千帆狀若隨意地吩咐著,盡管他也曾勸說自己放下趙盼兒,可他終究做不到。

陳廉拍著胸口保證道:“放心,卑職一定赴湯蹈火,披荊斬棘,把這事兒辦得妥妥的。”他想瞭想,復又問道:“不過——讓蕭相公的管傢發話,應該比我更方便吧?”

顧千帆語氣平淡地回答:“我和蕭相公並不是一路人。雖然這一次我迫不得已請他幫瞭忙。但以後仍然隻會是萍水之交。你若是想通過我攀上他,恐怕會失望。”

見陳廉面露疑惑,顧千帆補充道:“你要是舍不得,我倒是可以把你推薦給他。”

陳廉馬上搖頭、連連擺手:“不用不用,我哪也不去,我就跟著你。我又不傻,這麼大好的一座靠山你不靠,那肯定是有問題啊!而且我以前也經常聽說,這位蕭相公的名聲可不太好。老編祥瑞奉承官傢大興土木這種事就不說瞭;聽說他還拍皇後娘娘的馬屁,欺上瞞下,排除異己,跟後黨聯手對付老柯相。這種奸臣,有什麼好跟的?”

顧千帆臉色不變,抓著胡椒瓶的手卻緊瞭緊:“走吧,回蘇州。”

皇城司外門禁森嚴,院內即便點著燈,依舊鬼氣森森。一處隱秘的房間內,一個長瞭張蛇臉的內監正拿著一封密信細看,任誰也想不到,這個雙手忍不住微微發抖的人,竟是平日裡威風凜凜的皇城司使雷敬。

雷敬把信放在院中的火把上點著,憂心忡忡地對手下於中全說:“顧千帆什麼時候走瞭蕭欽言的路子?蕭欽言這琉璃蛋,平常萬事不沾身,這回怎麼會突然幫顧千帆強出頭?”

於中全早就看顧千帆不順眼,這次雷敬下定決心舍瞭顧千帆這枚棋子也少不瞭他的挑唆,隻可惜顧千帆命大,竟然活瞭下來。他恨恨地說:“聽說蕭相公不近女色,顧千帆長得也算不錯,莫非?”

雷敬重重踢瞭於中全一腳:“明天這事就要送到官傢面前去瞭!你還放不下跟顧千帆的那點小恩怨!鄭青田的錢,是你要我收的,那現在怎麼辦?”

於中全趕忙爬起來,勸道:“司公息怒!鄭青田的請罪書裡既然沒有牽連到您,您又何必擔心呢?”

雷敬卻仍在煩惱地踱著步:“蕭欽言這回分明要借此事肅清江南官場清除異己,為他回京復任丞相掃清道路,我怎麼能不擔心?我可是收瞭鄭青田二十萬貫的!他都死瞭,蕭欽言會放過我嗎?”

正在這時,突有手下在門外稟告道:“司公,蘇州蕭使相遣人來見。”

“快傳!不,等等,我親自請他到正堂奉茶!”雷敬臉色煞白,整瞭整衣擺,迅速地走進皇城司正堂,隻見那使者已經在堂內等候瞭一陣兒瞭。

雷敬心中惴惴,對使者笑得一臉慈祥:“有失遠迎,不知使相有何事要吩咐雷某啊?”

那使者面無表情地說:“使相說,您在江南的事,他都知道瞭。這件禮物,是使相親手所選,要小的送給司公您親啟。”

雷敬面色一白,扶住瞭椅臂才將將站穩。“要、要我親啟?”雷敬渾身發冷,他知道,蕭欽言逼死鄭青田時也送上瞭這麼一個匣子,若他猜得沒錯,裡面應該是白綾、匕首和毒藥。雷敬大懼,但也也隻能無可奈何地伸出顫抖的手去,不料盒子打開後,裡面並無匕首毒藥,隻有三顆碩大的明珠。

“匣裡還有使相的親筆信,也請司公一觀。”說完,那使者便行瞭一禮,轉身離開瞭。

雷敬驚疑交加地展開信紙,信上隻有寥寥幾句:江南之事,蕭某已聞。小人作祟,與公無幹。千帆庇托公之門下,乃吾之幸也。草草薄禮,聊慰君懷。蕭欽言。

雷敬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來回看瞭好幾次,然後狂喜大笑。雷敬的笑聲宛若瘋癲,在地牢裡受審犯人的慘叫聲的應和下,一起穿透瞭皇城司的上空。

《夢華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