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盼兒事先沒有心理準備,著實是驚瞭一下,但仔細想想,顧千帆馬上要到而立之年,若是從未定過親,那才不合常理。
“定過親,很好,咱們扯平瞭。”她迅速平復瞭情緒,將“過”字咬得很重。
顧千帆見趙盼兒平靜得反常,慌亂地解釋道:“我連那個姑娘長什麼樣都沒見過。婚事是我爺爺定下的,但那傢人一聽我進瞭皇城司,就馬上托人來退瞭親。我在皇城司這麼多年,如果說一直和煙花風月無緣,估計你也不會相信。但是在你之前,我的確沒有相好的小娘子、也從不曾逢場作戲。說完瞭,就這些。”
趙盼兒感動又詫異地聽著顧千帆的這番話,她想瞭想,也輕聲道:“我很小就被沒為賤籍,但我一直記得我娘臨終前吩咐的話,她說越出色的官奴婢,命運就越淒慘。所以我一直藏拙,就算原來就會彈琴作畫,可一樣也不敢露出來,最後被嬤嬤嫌棄舞技太差,索性被安排去學瞭算賬管事。後來我爹的舊部尋瞭過來,幫我求情脫籍,我這才僥幸脫離瞭以色事人的命運,憑著以前所學開始自己學做生意。我跟歐陽旭,也是發乎情、止乎禮……”
顧千帆有些心疼地打斷趙盼兒:“你不用說這些,我不在意。”
“我要說。”趙盼兒堅持道,“因為我不想你我之間有任何的猜疑。”說完,她拉過顧千帆的脖子,踮起腳主動吻瞭上去。顧千帆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但他很快化被動為主動,加深瞭這個吻,而趙盼兒則予他以更熱情的回應。這一吻,良久纏綿,足讓他們飄忽雲端、忘乎所有,直到趙盼兒幾乎要喘不過氣來,顧千帆才不舍地放開瞭她。
顧千帆從懷中抽出一支紅珊瑚釵,插在瞭趙盼兒的發間。
趙盼兒立刻認出來這正是兩人躲避追兵被認作小夫妻的時候,顧千帆順手買下的那支。那段日子裡,他們忙於逃命,一切都兵荒馬亂的,趙盼兒以為那釵子多半早就丟在半路上瞭,她萬萬沒料到顧千帆竟然一直留著它。
趙盼兒心中歡喜,嘴上卻調侃道:“這麼久瞭,你還一直帶著那支珊瑚釵?哦,原來你那會兒就對我沒安好心啊。”
顧千帆取笑道:“不滿意?去皇城司告我啊。”
趙盼兒樂瞭:“你知不知道自己板著臉說笑話的樣子很奇怪?”
顧千帆故意一本正經地道:“那又如何,反正也隻有你一個人能看見。其他的都被我這個活閻羅滅口瞭。”
兩人就這樣依偎著,時光仿佛停滯瞭。
趙盼兒靜靜地感受著這一刻的幸福,她怎麼也想不到,當初那個往自己肩頭飛瞭一鏢、還威脅說“可能會將她滅口”的皇城司,竟然成瞭她最信賴、最親近的人。
“你剛才在畫什麼?那麼專心?”顧千帆伸手拿起趙盼兒剛才放在一邊的圖畫。
趙盼兒忙搶過畫來,摟在懷裡:“我胡亂描幾筆,預備著以後半遮面要擴建,心裡頭也能有個計較。”
顧千帆不禁奇道:“你這茶坊才開業沒到一個月,就想著擴建瞭?”
趙盼兒拍著賬本,頗為得意地說:“因為我賺錢瞭啊。跟你打的賭,我一直都記得。看看,就算加上最初的那一筆,現在我也沒虧本。”
顧千帆看看賬本,又看看趙盼兒,意味深長地點頭道:“嗯,是賺得不少。”
“喂!”趙盼兒聽出顧千帆語帶雙關,佯怒地輕拍瞭他一下,然而就抱著畫朝茶坊外面走去。
顧千帆倚在門檻,好整以暇地抱起雙臂,打趣道:“怎麼,我說錯瞭嗎?”
趙盼兒一邊鎖著門,一邊輕哼瞭一聲:“沒說錯,總行瞭吧?信不信哪天我把你的錢都全虧光?”
“隨意,反正以後都是你的錢,你不心疼就行。”顧千帆滿眼含笑地跟著趙盼兒走出茶坊,順手拿起趙盼兒的畫對著月光仔細看,“規模不小啊?亭臺樓閣都有。”
趙盼兒點點頭,眼中生出幾分神往:“那天跟茶湯巷的人鬥瞭一回茶,我就有瞭些新的想法。以前在錢塘,就那麼些客人,想開大一些的店都辦不到。可東京人又多,又樂意花錢,現在半遮面的名聲既然都傳出去瞭,我自然也想更走遠一點看看。以後啊,至少得有一個閣子,引章在裡頭彈琵琶,才叫清凈。還得雇兩個廚房裡打下手的,讓三娘專心琢磨果子。其實她的熱菜做得更好,以前我還和她商量要不要一起開酒樓呢,可惜她要照顧子方,歐陽也反對……”趙盼兒意識到自己竟然習慣性地用瞭從前還跟歐陽旭相好時叫的昵稱,她閉瞭口,沒有再說下去。
顧千帆似乎並不在意,隻是接著趙盼兒的話問:“他為什麼要反對?”
趙盼兒有些尷尬地說:“他說開茶坊畢竟還算是雅事,可開酒樓就……他若是做瞭官,讓別人知道有個商婦娘子,會有損清譽,官途艱難。”說到這裡,趙盼兒頓瞭頓,試探地問:“千帆,如果以後,我們真的成親瞭,我還能繼續做生意嗎?”
顧千帆轉過身來看著趙盼兒:“你喜歡嗎?”
趙盼兒輕輕點頭,她雖然曾經想過要為瞭歐陽旭的仕途關掉茶坊,可那實際上是要她舍棄一部分的真實的自我。客人的認可、賬本上日益增長的的數字都是她安全感的來源,隻有讓她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情、做到能夠獨立養活自己,她才能收獲真正地幸福。
顧千帆定定地看著趙盼兒,鄭重地說:“那就繼續做下去,直到你厭煩為止。還有,我們不是如果會成親,而是一定會成親。”
趙盼兒感覺顧千帆那幽如深潭的雙眼幾乎要把她吸進去,她看得有些失神:“可是你難道不擔心……”
顧千帆打斷趙盼兒,篤定地說:“大宋律法裡沒有哪條寫著官商不婚。哪個言官又敢沒事找皇城司的麻煩?”
趙盼兒終於雀躍瞭起來:“真的嗎?”
“自然是真的。”顧千帆廣袖一揮,然後將一捧東西放在趙盼兒手中。他松開手後,有幾隻螢火蟲在趙盼兒手中飛舞,微微的光將趙盼兒的臉龐映得無比美麗。
趙盼兒心中大動,不自覺中已經松開瞭手,流螢從她手中飛走,圍繞著她和顧千帆翩躚起舞。她喃喃道:“顧千帆,你對我這麼好,什麼事都由著我。可我能給你什麼呢?錢,權,傢世,我都沒有……”
“做生意做魔障瞭吧?相思相守又不是買賣,還要講什麼公平?”顧千帆將趙盼兒的手輕輕拉過來,放在自己的胸口之上,“你在這裡,你懂我,就已經是你能給我的最好的東西。”
趙盼兒心中激蕩不已,良久方道:“顧千帆,我喜歡你。”
“我知道。”顧千帆將趙盼兒擁在瞭懷中,在她唇角輕輕一吻。
顧千帆將趙盼兒送到桂花巷小院門口後,兩人在小院外站定。顧千帆有些戀戀不舍地說:“這幾天我都未必有空來瞧你,你自己保重。等忙完瞭這一段,我就先帶你去拜謁我娘,然後再找媒證來提親。”
趙盼兒知道平日裡顧千帆再忙,也一定會抽出時間來看她,她想起瞭什麼,難掩擔心地問:“你之前進宮,是有大案子?”
顧千帆點瞭點頭,他確實遇到瞭一個棘手的案子:“南邊在鬧的帽妖案,聽說過吧?據說那妖物長得跟會飛的草帽一般,隻在夜間出現,能變成巨狼吃人。昨晚,在離東京隻有五十裡的祥符縣也出現瞭。”
聽瞭顧千帆的描述,趙盼兒隻覺脊背發涼,她小心翼翼地問:“這世間真有妖物?”
顧千帆眸色深沉,語氣不自覺地帶瞭幾絲狠厲:“人心不足即為魔,是真是假,殺瞭就知道瞭。”說完,顧千帆的目光又柔和下來,在難得的二人時光裡,他隻想讓趙盼兒專註於他們的事情中。於是,他把話題轉瞭回去:“說起提親,你可還有族中長輩在世?總不能讓三娘當你的娘傢人吧?”
趙盼兒從對妖魔鬼怪的遐想中收回思緒,臉色微紅:“應該有,但我爹落難的時候都失散瞭。隻聽我娘提過,我傢是鄧州趙氏。”
顧千帆替趙盼兒推開院門,又在趙盼兒臉頰上輕輕落下一個吻:“放心,全天下還沒有皇城司查不到的東西。”
趙盼兒眼眶一酸,她沒想到顧千帆竟然已經把成親的事情想得這麼周全瞭,這世上還未有人這樣全心全意地對她好過,她不想破壞這個美麗的夜晚,忍下淚意,朝顧千帆嫣然一笑。兩人又膩膩歪歪地說瞭好一會兒話,若不是顧千帆強行把門關上,他們很可能會在那裡站上一夜。
趙盼兒帶著仍未消退的微笑走入院中,剛關好門,卻被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的孫三娘嚇瞭一跳。
孫三娘蹲守多時,終於得逞,她興奮地拍瞭趙盼兒一記:“依依不舍啊?趙盼兒,你還當不當我是朋友?”
“小點聲!”趙盼兒忙捂住孫三娘的嘴,往宋引章已經熄瞭燈的屋裡望瞭望。
孫三娘知道趙盼兒擔心被宋引章發現,便道:“她早睡瞭,吃完飯就心神不定地在那挑明天要去教坊的衣裳,連換瞭三套。招娣也睡瞭,我讓她住在耳房裡頭。說,你跟顧千帆到底是怎麼回事?”
趙盼兒耳根微紅,抿著嘴含混地說道:“就那麼回事唄,誤會都說清楚瞭,他想娶,我願意嫁。就這麼簡單。”
孫三娘一瞬間淚盈於睫,她抹瞭抹眼淚,高興地說:“我就說老天有眼嘛,該是你的鳳冠霞帔,就絕對跑不瞭!歐陽旭那個混帳,滾得好!他才一個八品,豬鼻子插蔥裝大象,跟顧千帆完全沒法比……我沒事,沒事,我就是替你開心。”
趙盼兒沒想到孫三娘會激動成這樣,忙給她遞瞭塊帕子拭淚。待孫三娘終於平復下來,趙盼兒又趕緊囑咐道:“先別告訴引章。一是千帆說現在為瞭安全,還得保密。二是,之前我們畢竟約好過以後都不嫁人,要一輩子姐妹相處,引章要是知道瞭……”
孫三娘聞言,頓時樂不可支:“引章就那麼一說,你還當真瞭啊?她現在不是跟那個沈郎君走得挺近的嗎?要說嫁人,沒準她比你還快呢!”
趙盼兒早就發現宋引章和沈如琢走得很近,點頭道:“千帆也這麼說。”
孫三娘伸手點瞭點趙盼兒的臉:“千帆長千帆短的,你這口還改得真快,什麼時候改叫官人啊?”
趙盼兒害羞的跑開瞭。
孫三娘望著她的背影,卻心潮起伏,她又是替好友歡喜,但想起自己的前塵往事,又沒來由地覺得有些酸澀,淚水就這樣漫漫地湧上瞭雙眼。
天蒙蒙亮時,宋引章就突然從夢中驚醒,翻來覆去許久,她一直想著剛才那個夢,浮光掠影之中,她隻記得夢裡的沈如琢時而如深夜驅車帶她去皇城司救趙盼兒時那般雄風俠膽、時而如抽走她的發釵時那般風流不羈……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做這樣一個奇怪的夢,或許是因為她今日要去赴沈如琢的約,心情太過緊張所致。
想到這裡,宋引章的最後一絲睡意也蕩然無存,她索性起身梳洗,一會兒換根釵子、一會兒又換件披帛,她怕自己穿得太過隆重,也怕自己打扮得不夠亮眼,當她意識到自己竟然這麼在意這次見面之後,她心中一驚,趕緊把堆在床上的衣服收瞭回去,強迫自己不許再在裝扮上花更多的時間。
趁別人都還沒醒,宋引章抱著琵琶輕手輕腳地出瞭房間,沒承想,卻被正在院裡洗臉的葛招娣給撞見瞭。
葛招娣忍不住誇贊道:“引章姐,你今天打扮得可真漂亮。”
“是嗎?”宋引章先是嚇瞭一跳,隨後便心虛地繞開話題,“你怎麼這麼早就起來瞭?”
葛招娣大大咧咧地說道:“你也挺早的呀?你是去教坊吧?要不要我替你雇輛驢車去?”
宋引章臉色一紅,推托道:“不用不用,我自己來。那個,灶房在那邊,你自己熱點東西吃,別著急叫醒盼兒姐和三娘姐,讓她們多睡會兒。”說完便抓過幕籬,逃也似的去瞭。
葛招娣看著宋引章鬼鬼祟祟的攔住街邊的馬車的樣子,聳瞭聳肩,喃喃道:“又是一個偷偷摸摸的。”
到瞭跟沈如琢約定好的地點,宋引章戴著幕籬下瞭車。這時,一名侍女走上前來,恭敬地說:“宋娘子,這邊請。”
宋引章順著那侍女的目光看過去,隻見不遠處的湖邊停著一座舫。舫中,沈如琢正拂簾含笑看著她。一縷晨光斜照在沈如琢的身上,給他鍍上瞭一層金邊。
宋引章臉色微紅,隨著侍女上船,一坐下便解開琵琶袋:“沈著作想聽什麼曲子?”
沈如琢卻像沒聽到似的指瞭指桌上的茶:“不急,先幫我品鑒一下這蘭芽茶,今早新運來的甘泉山水。”
宋引章隻得放下琵琶,嘗瞭口茶,可她心情緊張,根本嘗不出什麼味道。“不錯,甘洌香濃,好茶。”宋引章隨便點評瞭一句,便又著急地說,“今日天氣不錯,彈一曲《流雲調》如何?”
沈如琢微微一笑,又將一盤枇杷推給她:“不急,再嘗嘗這枇杷。”
宋引章察覺到沈如琢並不是真的想聽她的琵琶,心急地說:“沈著作,我是來彈琵琶的,不是來陪著你遊湖的。待會兒我還要去教坊呢。”
沈如琢有些受傷地地放下瞭枇杷,他語氣中帶著一絲責備,仿佛做錯事的人是宋引章:“我特意邀你上這來,就是為瞭能心無旁騖地欣賞你的琴藝,可是你心未定、氣未平,隻是著急應付瞭事。先不論對不對得起我,你對得起你手中這把‘孤月’嗎?”
宋引章耳根子素來軟,一時間又被沈如琢的歪道理說服瞭。她深吸一口氣,吃瞭枇杷,又認真品瞭茶,做完做一套動作之後,她又用小鹿般的眼睛看向沈如琢,覺得這回他總該滿意瞭。
沈如琢舒服地倚在隱囊上,滿意地說:“這才對嘛。這些日子你天天拘在茶坊裡頭,給一幫酸臭文人彈琴,早悶壞瞭吧?好不容易能松快松快,又何必去什麼教坊?”
宋引章下意識地反駁:“我不悶。”
沈如琢促狹地打量著宋引章:“哦,那你為什麼今天要盛裝打扮,來赴我的約?”
宋引章心裡一慌,又趕緊反駁:“我沒——”
沈如琢伸出一根手指在宋引章唇上輕輕一比:“噓,你看這春光大好,萬物舒展,咱們為什麼不少說兩句,慢慢賞景論琴呢?”說著,他摸出一管笛子地吹奏瞭起來。
曲聲悠揚而起,恰似春光無限,宋引章為他的琴聲所感,也信手撥動琴弦,與沈如琢曲聲應和。
湖畔,不少人駐足聽著這優美的樂曲,河道邊的一輛馬車中,高慧也在怔怔地聽著,不知為何,她覺得這曲子像是專為她和歐陽旭譜就,兩人相處的舊時情景在她眼前如走馬燈般一一閃過。一曲終瞭,高慧這才如夢初醒,她抹瞭抹眼角的淚水,吩咐車夫道:“走!”
馬車轆轆前行,高慧問坐在她身旁的春桃:“昨天讓你去查的事,辦瞭沒有?父親將乳母打成那樣,我一定不能就這麼算瞭。”
春桃雖然知道這事兒要是論起來,其實是江氏有錯在先,可她也不能忤逆高慧的意思,忙應道:“辦瞭,飛鴿最快兩天就能到錢塘,一定能把那趙盼兒的底細查個幹凈!”
高慧捏緊瞭手中的帕子,斬釘截鐵地說:“我不信歐陽會騙我,一定是有什麼誤會,一定是!”
春桃知道高慧這話更像是說給她自己聽的,因此她沒有應話。在剩下的一段路程中,高慧也沒再說什麼,車廂內陷入瞭一陣沉默。
不久,馬車在桂花巷巷口停下,高傢的馬車太寬,駛不進巷子。春桃隻能在巷口把高慧扶下瞭車。
高慧一路不言,快步穿行在她平日裡一步也不會踏足的小巷之中,每到一個宅院,就示意春桃敲門詢問屋主認不認識半遮面的掌櫃。
走得久瞭,高慧漸漸煩躁起來:“你問清楚瞭沒有?是在這兒嗎?”腹中襲來一陣墜痛,高慧突然臉色一變,痛苦地捂著肚子彎下瞭腰。
春桃忙上前去扶,驚慌地問:“姑娘,你怎麼瞭?”
高慧慘白著臉,緊緊地抓住瞭春桃的手,痛瞭好一陣才緩過來。她難掩尷尬地說:“沒事,我好像,那個來瞭……趕緊去給我找件鬥篷來!”
春桃慌忙往之前一傢有女主人在的庭院去。高慧見不遠處有一塊石頭,她想走過去稍坐,但因為肚子疼隻能沿著墻根小心地摸過去。
就在這時,趙盼兒挽著籃子出瞭門,她一眼就看到瞭高慧正滿臉痛苦地捂著肚子坐著。趙盼兒心領神會,上前小聲道:“外面風大,可要進我傢去稍坐坐?”
高慧涉世不深,並沒想到趙盼兒可能是壞人,這樣坐在石頭上對她來講實在太難受瞭,因此便隨著趙盼兒進瞭門。
趙盼兒讓高慧先在屏風後清理一下弄臟瞭的裙子,她把裝著熱水的銅盆遞瞭過去:“水我放在這兒瞭,那兒還有一套舊衣裳,你要不介意,就換上先頂一頂。”
良久,高慧通紅著臉出來瞭,已經換瞭淺綠色裙子的她小聲朝趙盼兒道瞭謝。
“這有什麼啊。”趙盼兒覺得這種舉手之勞不足為道。
高慧剛想說什麼,又是一陣痛苦襲來,她又彎下腰捂住小腹。
趙盼兒忙扶住高慧問:“第幾天瞭?”
“才第一天,最近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就亂瞭。”說這話時,高慧的眉毛擰成瞭一團。
趙盼兒知道前面幾天最是難過,安慰道:“沒事。這東西啊,就跟身上的肉一樣,想讓它長的時候它不長,不想讓它來的時候,它又來瞭。”
高慧忍不住笑瞭起來:“姐姐你真風趣。”
門外響起瞭一陣腳步聲,趙盼兒到門口接過葛招娣遞來的糖水,那糖水是她讓孫三娘按她的配方做的,對付痛經頗有奇效。她把那碗糖水擺在高慧的面前道:“這可不是一般的紅糖水,是我調的當歸黃芪枸杞飲,最是調經通脈的,來,嘗嘗。”
高慧愣愣地看著那碗糖水,半天沒有動手。
見高慧猶豫,趙盼兒拿起勺子喝瞭一口:“放心,沒有蒙汗藥,不會把你弄暈瞭拿去賣啦。”
“我才不是……哎唷。”高慧才一笑,結果又疼得呻吟瞭一聲,她立刻搶過那一碗紅糖水,一飲而盡。
趙盼兒被高慧豪爽的姿態逗笑瞭,她發現自己還挺喜歡這個小娘子的。
高慧輕輕放下瓷碗,臉上露出懷念的神色:“小時候,好像也見我娘喝過,可惜她已經……”
趙盼兒立刻明白過來剛才高慧為什麼發愣,她輕聲問道:“令堂可是江南人?我們那的女兒傢,不方便的時候,都知道要喝這種當歸黃芪枸杞飲。”
“她祖籍明州。”高慧點點頭,這時,她感覺自己好瞭些,滿臉欣喜地說,“真有用,不太痛瞭呢。”高慧怕春桃一會兒找不著自己,起身朝趙盼兒行瞭一禮:“多謝姐姐,我傢丫頭這會兒多半正在外頭找我呢,我得出去瞧瞧,改天再來謝過姐姐的贈衣之恩。”
趙盼兒邊送高慧走到院外邊說:“不用,別客氣瞭。都是女孩子傢,誰沒個不方便的時候?”
高慧剛出門,就看見春桃正在遠處抱著鬥篷焦急地四處張望。她向門裡的趙盼兒輕輕一禮,就一路小跑瞭過去。高慧剛跑到春桃身邊,卻見一個身著皇城司衣裝、腰間懸著獅頭牌的年輕皇城司朝這邊大步而來。
春桃臉色一變,低聲問:“還要接著找嗎?”
高慧也壓低瞭聲音,搖頭道:“找什麼找,沒看到那是皇城司的人嗎?不知道他們在辦什麼案子,我可不想惹麻煩。”說著,高慧便帶著春桃匆匆地離開瞭,她們並沒有註意到那個皇城司走進的正是剛才高慧剛離開的小院。
陳廉興沖沖進瞭門,揚聲道:“三娘姐,盼——”話音未完,一盆溫水兜頭潑瞭他一臉,陳廉木立當場,好半天才回過來抹瞭一把臉,隻見葛招娣正詫異地拿著剛才盛水的銅盆站在臺階上。
“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裡!”陳廉憤怒上前要抓葛招娣算賬,沒想到葛招娣卻身形靈活,一閃卻剛好避開。陳廉越發憤怒,索性和她追逐起來,最終仗著自己身有武功,絆倒瞭葛招娣。
陳廉卡住葛招娣的脖子,得意道:“終於抓到你瞭!還敢跑!”
沒想到葛招娣先是低頭咬瞭他一口,接著又趁他吃痛,重重地提膝在他胯下一頂。
陳廉一聲慘呼,放開瞭葛招娣,捂住胯部滾到瞭一邊。
“住手!”趙盼兒聽到外面的慘呼聲後就奔瞭出來,正好看見瞭葛招娣和陳廉扭打在一起的一幕。
葛招娣和陳廉異口同聲地指著對方道:“盼兒姐,他欺負我!”
看著兩人各自狼狽的樣子,趙盼兒點瞭點頭,問:“看出來瞭。你們怎麼回事,剛一見面就打架?”
陳廉恨恨地看著葛招娣,搶先答:“我認識他,他以前在碼頭拿石頭打我的馬,害我差點摔掉瞭一顆大牙!”
“活該,誰叫你多管閑事!”葛招娣兩手叉腰,朝陳廉做瞭個鬼臉。
陳廉隔著趙盼兒看向葛招娣:“那叫閑事嗎?那是你親娘!親娘都給你下跪瞭,你都不理不認,我是皇城司官差,有冤情自然得管!”
葛招娣聽瞭“親娘”二字立刻炸瞭毛,跳著高聲:“那是個騙子!我一傢都死絕瞭!我沒爹沒娘也沒弟弟!你這麼蠢,還皇城司呢?我看你連去開封府要飯都沒人理!”
趙盼兒想起葛招娣剛來的時候說自己傢人已經死光瞭的樣子,眼神一閃,攔住又要追去的陳廉:“行啦,不許打架!在我這,大的不許欺負小的,男的不許欺負女的。”
陳廉震驚地張大瞭嘴,指著一身男裝的葛招娣,不敢置信地問:“他是個女的?”
葛招娣一挺胸膛,揚著下巴說:“我就是,怎麼著!”
陳廉打瞭個寒顫,喃喃道:“這幾天我追的是帽妖,沒想到還能見著一個人妖。”
葛招娣聞言大怒,撲上來就對陳廉撕咬,陳廉連忙張皇躲避。趙盼兒頭疼不已,趕緊格開瞭他們。
湖邊,正與宋引章話別的沈如琢將那隻搶來的雙鸞釵重新插入她的發間。沈如琢微微俯身,以便與宋引章的視線平齊,隨後笑問:“完璧歸宋。今日幸得引章賜樂,不知何時再能一會?”
宋引章發現沈如琢又開始不避嫌地直呼她的名字瞭,趕緊推拒道:“別這麼叫我,我最近都忙得很。”
沈如琢卻自顧自地說:“啊,想起來瞭,你是每月的九日和二十三日去教坊支應差使吧?那咱們就五天後再見,等引章你忙完教坊的事,我再帶你去樂心樓騎馬。”
宋引章先欲拒絕,可不知怎的卻有些猶豫,最後沒有說話。
沈如琢滿意地笑瞭笑,舉止風流地一拍扇子:“就這麼說定瞭!”
宋引章臉色一紅,隻得點瞭點頭。
這一幕,正好被岸邊畫舫中的張好好收入眼中,不由喃喃道:“呀,沈如琢又瞧上她啦?”
腳傷未好的池衙內原本正懶懶地躺在畫舫中,此時一下子來瞭興趣:“誰?”他撲到窗邊一看,頓時拍手叫好:“這不是那姓宋的琵琶精嗎?我說剛才怎麼湖上老有聲音吵得慌啊,原來是她在彈棉花。呵呵,真是惡人自有天收,嘿嘿,趙盼兒,等到你這引章妹子生不如死,我再來慢慢瞧你的好戲。”
張好好不滿地橫瞭池衙內一眼:“好什麼好,我得去告訴趙盼兒一聲,像沈如琢這樣的多情種子,可不是引章這種小娘子能對付得瞭的。”
池衙內卻突然正色起來:“不許去!我警告你啊,別的事我都可以由著你,就這件不行!不許泄密,要不然我就不跟你好瞭!”
張好好翻瞭個白眼,隻能無奈地隨口搪塞:“好好好,隨你!”
而剛被沈如琢送上馬車的宋引章並沒有聽到張好好和池衙內的這番議論,在前行的馬車中,她悄悄地掀起瞭車簾,隻見沈如琢長身鶴立地站在夕陽之下。一副濁世佳公子模樣的沈如琢,似乎猜到瞭宋引章會回望自己,對她回以溫暖一笑。
宋引章霎時覺得自己心跳如擂,她猛地放下車簾,靠在車壁上,緊緊地捂住瞭自己的心。
另一邊,調查瞭一天卻一無所獲的高慧也失望地回到瞭傢中,她本以為此行至少能從德叔嘴裡問出點什麼來,可沒想到他的嘴那麼緊,無論怎麼問,他都一個字不說。盡管高慧知道爹爹一定清楚歐陽旭從前到底有沒有過婚約,可爹爹一心想拆散她和旭郎,就算旭郎沒和別的女人訂過親,隻要她開口一問,他多半也會告訴她旭郎真的變瞭心,所以她也不能去直接問。因此,她如今隻能指望她派去江南的人能查清真相瞭。她發過誓要等歐陽旭一輩子,如果沒有確鑿的證據,那她一定不會違背自己的諾言。
就在這時,高鵠怒氣沖沖訓斥著丫鬟而來:“一大早就出去瞭,到現在都沒回來,你們就是這樣服侍姑娘的?”
高慧忙想快步離開,卻被高鵠一眼發現。
高鵠大喝道:“站住!你去哪兒瞭?”
高慧一瞬間心如雷鳴,她輕吸一口氣,緊張地扯起謊來:“我去金明湖邊的玉佛廟燒香去瞭,前些天進宮,姑媽吩咐我替她去抄經來著。我還帶著她,給奶娘燒瞭幾柱平安香。不信你問車夫去。”
高鵠狐疑地打量瞭一下女兒,最終擺瞭擺手:“回房去吧,這幾天記得少出門,歐陽旭的退婚書很快就該到瞭,我可不希望你再鬧出什麼幺蛾子。”
高慧聞言大驚,一把拉住高鵠,央求道:“不行,爹,我說過的,我不會和歐陽旭退婚的。”
高鵠卻一眼看到瞭高慧鬥篷下露出的淺綠色衣裳,可他分明記得那一天趙盼兒在書坊身上穿著的正是這套綠羅裙。一瞬間,高鵠羞怒不已,他一把扯下女兒的鬥篷,大聲質問:“你今天究竟見過誰?”
高慧沒想到高鵠還沒打消疑慮,隻能心虛地嘴硬道:“我就去過金明湖,我誰也沒見過。”
高鵠不怒反笑:“很好,到瞭這個時候,你還在跟我撒謊;明明都已知道歐陽旭在騙你,你還在自欺欺人!”說著,他對一旁的丫鬟們吩咐道:“把姑娘送回房去!沒有我的命令,誰放她出門,我就打斷誰的腿!”
“爹,爹!”高慧的呼喊聲不斷傳來。高鵠狠下心不看被拖走的女兒,餘怒未消地說:“不退婚,就別認我這個爹!”
這時,有一小廝急奔而來,將一封書信呈給高鵠:“主人,劉都巡檢使急信!”
高鵠展信一看,隻見上面草草寫著:戌時封丘門內已現帽妖,死傷數人,望尊兄緊閉門戶,通明燈火,珍重再三。弟劉傳薪再拜。
高鵠面色凝重地望向被夕陽染上血色的天際,低聲道:“帽妖?”
夜幕初降,葛招娣猶自怒氣沖沖地大步走在集市中,她一天的好心情全被那個討人厭的陳廉給破壞瞭。這時,她突然被幾個百姓的閑聊聲吸引,隻見一人比比畫畫地說道:“聽說那個帽妖,有那麼大。悄悄地飛過來,一點聲息都沒有,往你頭上一罩,嗖的一聲,人腦袋就沒瞭。”
葛招娣立刻把生氣的事兒給忘瞭,頗有興趣地插嘴道:“我怎麼聽碼頭那邊的人說,是帽子變成狼吃人?”
那人神秘兮兮地搖瞭搖頭:“京城外頭的是變狼,東京城裡的是直接吃!反正我親眼看見的,封丘門那血流成河,鬼哭狼嚎——”正說得眉飛色舞的他突然中斷,指著遠處的房梁驚懼萬分。眾人隨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隻見遠處屋簷之上,有一個帶著亮光的草帽狀物體正在漂動。
不知是誰喊瞭第一聲“帽妖來瞭!”,隨後街上的眾人就開始尖叫著四散奔逃。葛招娣猝不及防,被人流沖倒在地,好不容易爬起來,卻見有人撿走瞭她掉落在地上的松花粉。她大怒沖上,和那人撕打起來,嘴裡喊著:“還我東西!抓賊啊!”
就在一片混亂之時,一隊人馬突然出現,當頭的正是顧千帆,馬上的他不過微一揚手,就有一隻袖箭飛出,將那小偷的手掌釘瞭個對穿。
緊隨其後的陳廉也威風凜凜地向眾人宣佈:“皇城司辦案,所有人等,稍安勿躁!”
與此同時,顧千帆又挽弓射箭,直向那遠處的帽妖射去。那帽妖應聲墜落,顧千帆忙馳馬追去。
陳廉拉起地上的葛招娣,關切地問:“你有沒有受傷?”
葛招娣驚愕地看著陳廉,剛要說些什麼,陳廉就已經轉身向眾人喝道:“都聽好瞭,按律,謠言惑眾者,杖二十!乘亂劫掠者,斬!”
他語聲鏗鏘有力,百姓們下意識服從散去。
葛招娣本想趕緊遠離這是非之地,可她卻莫名地駐足多看瞭一會兒。
不遠處,陳廉仍在有條不紊地指揮著手下:“你們去接應顧副使!你,把這幾個人移送巡檢使,你,把所有和帽妖有接觸的人都拘起來細細查問!”
看著與上午判若兩人的陳廉,葛招娣忍不住喃喃道:“他還真是個皇城司啊。”
另一邊,顧千帆正帶著手下搜尋著帽妖的下落,突然,拐角處有人影一閃,他當即沖瞭過去,與兩名黑衣人戰成一團。
酣戰中,一黑衣人突然丟出一枚黑色彈丸,一聲巨響過後,閃光與濃煙驟起,顧千帆被巨大的沖擊力震倒在地,口唇見血。眼前一片模糊的他看不清前路,隻能憑著耳力朝有聲音的方向擲出佩劍。濃煙散後,現出顧千帆的身影,而那兩名黑衣人早已逃之夭夭。顧千帆撿起釘在墻上的佩劍,發現劍刃上附著絲絹和火藥。
這時,陳廉匆匆趕來,低聲道:“頭兒,都巡檢使那邊想讓我們明天派幾個人去祥符官驛接蕭相公進京,他今晚剛到不久。”
顧千帆一怔,眉頭更加緊鎖。
這廂,已經安全到傢的葛招娣已經添油加醋地把自己遇到帽妖的奇遇給趙盼兒她們講瞭一遍。孫三娘和宋引章都被嚇得渾身發毛,隻有趙盼兒一言不發,看起來出奇的冷靜。
葛招娣連比帶畫地說:“那位顧副使,一下子就飛瞭過去,然後就是轟的一聲,墻都塌瞭一截。”
聽到顧千帆的名字,宋引章一時花容失色,抓著葛招娣的胳膊問:“啊?那他還活著嗎?受傷瞭沒有?”
葛招娣被宋引章突然抓住胳膊,也嚇瞭一跳,忙不迭地搖頭道:“我不知道,那個陳廉後來也跟過去瞭,應該沒事的吧?……你認識那個顧副使啊?”
孫三娘擔心地看瞭一眼趙盼兒,隻見她雙手早已不自覺地抓緊,但臉上還是一派平靜。
趙盼兒強自鎮定地解釋道:“他是我們茶坊背後的東主。放心吧,顧千帆武功高強,我們和他從錢塘一路到東京,不知道遇到過多少危險,後來不都化險為夷瞭?”
孫三娘也趕緊附和:“是啊,皇城司的副使,哪會那麼容易就出事?都別想瞭,趕緊回房去睡吧,明天還要繼續做生意呢。”
宋引章仍然放心不下:“可是……”
孫三娘擔心宋引章還要哪壺不開提哪壺,連忙打岔道:“別可是啦,今天你在教坊有沒有碰到張好好?上回盼兒就說要請她過來和你共演一場的。”
宋引章立刻被轉移瞭註意力,她輕咳瞭一聲,掩飾道:“沒有,今天我一直都在專心教手下的人下彈琵琶,沒和別的人打照面。”
“你累瞭一天,該早點睡瞭,走,我送你回房去。”孫三娘也沒多想,將宋引章和葛招娣半推著推出瞭房,臨走時還給瞭趙盼兒一個眼神。
趙盼兒感激地點點頭,等她們一走遠,她便立刻地出瞭門。此時已近深夜,街道上已經沒有什麼人煙,趙盼兒匆匆走出小巷,卻見遠處夜霧中,有一熟悉的人影。“顧千帆!”趙盼兒驚訝地叫道。
煙霧散開,果然現出驚異而疲憊的顧千帆。兩人情不自禁地奔到一起,緊緊握住彼此的手,同時道:“你怎麼在這兒?”
趙盼兒上下檢查著顧千帆的身體,臉上寫滿瞭擔憂:“我怕你出事瞭,想去集市那裡打聽消息。”
顧千帆寬慰地捏瞭捏趙盼兒的手:“我沒怎麼受傷,陳廉說集市出事的時候,跟你們住在一起的小丫頭也在,我猜你多半會擔心,所以才想過來報個平安。”
趙盼兒原本正檢查著顧千帆的傷勢,此時眼中一酸,心疼地說:“你都傷成這樣瞭,幹嘛不好好歇著,特意跑過來瞧我幹嘛,萬一加重瞭怎麼辦?”
顧千帆憐惜地抹去趙盼兒眼角的淚水,沉聲道:“不會加重的,我心裡有數。我來,當然是因為牽掛你。對於我這種在刀口上舔血的人來說,有牽掛是壞事,也是好事。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你就是我的顛倒夢想。”
趙盼兒聞言隻覺心頭一熱,她未曾想到總是冷面冷言的顧千帆,說起情話來卻如此動人。她忍著淚意,聲音悶悶地說道:“這麼久瞭,你還是第一回叫我盼兒。”
顧千帆撫摸著趙盼兒的手背,語氣極盡溫柔:“那你以後也叫我千帆,或者,叫我的表字沉舟,我都喜歡。”
趙盼兒羞澀地低下瞭頭,輕聲說:“你今天晚上真的有點不一樣,對我特別的溫柔。你是不是遇到瞭什麼事?還是那個帽妖特別難對付?”
顧千帆的眼神幾不可見地閃過一絲焦灼,但他仍故作輕松地掩飾道:“沒有,隻是有些累,還有點餓。”
趙盼兒驚道:“你不會這麼晚都還沒吃飯吧?”
“我哪有時間。”趙盼兒不問還好,這麼一問,顧千帆倒真覺得餓極瞭。
趙盼兒想瞭想,拉住顧千帆的手往茶坊的方向走去:“跟我來。”
燭光亮起,趙盼兒將顧千帆領進瞭一間小茶寮。她讓顧千帆在桌邊歇息,自己則忙活瞭起來。“這麼晚瞭,帶你回小院,肯定會驚動引章他們。這兒雖說平常隻用來煮茶用,但我們中午偶爾也在這對付一頓,倒還有些佐料吃食。你稍坐一下,我這邊很快就來。”
一豆燈火之中,顧千帆在空無一人的茶坊中靜坐,四周安靜無比,隻有趙盼兒在遠處忙碌的身影,以及刀與案板撞擊的輕微聲響。一時之間,他隻覺得無比地舒適安全,眼簾也慢慢合瞭起來。
夢境中,他似乎又回到瞭童年時光,母親將他抱在車上,流著淚溫柔地說:“爹去很遠的地方做大官瞭,等你長大瞭,他就會回來的。”
視角一轉,成年的他身著皇城司官服,正目送著那輛馬車遠去。陳廉躬身向他匯報道:“頭兒,都巡檢使那邊想讓我們明天派幾個人去祥符官驛接蕭相公進京,他今晚剛到不久。”
顧千帆剛震驚回身,直起腰來的陳廉卻幻化成義正詞嚴的齊牧。“我等清流的真正大敵,乃是蕭欽言!隻要鏟除瞭他,老夫一定為立下首功的你請官,你故去姑母的誥命,自然也唾手可得!”
母親在遠去的馬車上叫著他:“千帆,千帆!”
顧千帆推開蕭欽言:“你不是我爹!”
一聲響動將顧千帆驚醒,趙盼兒正把一碗胡辣湯放在他面前。她溫柔地問:“睡著瞭?夢見什麼瞭?”
“一些舊事而已。”顧千帆將自己的思緒拉回到現實之中,看著眼下那碗陌生的東西,不由問道,“這是什麼?”
趙盼兒遞給顧千帆他一個勺子,介紹道:“胡辣湯。這兒東西不多,隻有些面粉和剩下的羊湯,我就加瞭些醋和胡椒,濃濃地給你熬瞭一碗。”
顧千帆試探地喝瞭一口,立刻食指大動,狼吞虎咽地吃瞭個凈。
趙盼兒開心地看著顧千帆吃東西的樣子,這個時候,他不像是殺人如麻的皇城司,倒像是個會撒嬌的小孩子:“以前我爹出關巡查,回傢的時候,我娘也總做這個。”
顧千帆回味著胡辣湯的味道,心滿意足地說:“胡椒真多,好香。”
趙盼兒聞言一笑:“這東西貴著呢,要央求廣州的海商帶來。要不是為瞭你,我才舍不得加這麼多呢。味道怎麼樣,不許說不好吃啊。”
顧千帆舔瞭舔唇,不吝贊美地說:“好喝,全身一下子就暖和瞭。”
趙盼兒奪回勺子,佯作不滿地撇嘴道:“誇人都沒誇到點子上,現在都五月瞭,能有多冷?”
顧千帆微微一笑,趙盼兒不明白這份溫暖對他而言有多麼難能可貴。他堅持地說:“就是暖和,就是好喝,以後你要常給我做。”
趙盼兒一笑:“我做飯可沒有三娘好吃。”
顧千帆卻笑著搖瞭搖頭:“沒關系,反正我舌頭不靈,也分不出好壞。”
趙盼兒聞言一時氣結,伸出手作勢要打顧千帆。
顧千帆捉住趙盼兒的手,溫柔地說:“我孤單瞭太久,能喝到這樣一碗特意為我做的胡辣湯,就已經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事瞭。”
趙盼兒和顧千帆四目相對、俱是情動,兩個人的影子漸漸越靠越近。就在他們即將吻上的那一刻,一個黑色的影子飄瞭過來。
趙盼兒一個激靈向後彈開,她低叫道:“帽妖!”
顧千帆錯失香吻,又好氣又好笑地說:“明明是隻蛾子,哪有什麼帽妖?”
趙盼兒突然想起瞭什麼,小心翼翼地問:“剛才你和那個帽妖正面照面瞭?真的是妖怪?”
顧千帆從袖中拿出瞭他剛才繳獲的證物給趙盼兒看:“如果真是妖,怎麼會有這個?你看,這是從我的劍尖上取下來的。”
趙盼兒仔細辨認著,發現那其實是絲絹和火藥。
顧千帆繼續說道:“有人用絲絹做瞭帽子形狀的風箏,然後又在上面塗瞭火藥。每回放它出來的時候,還要殺傷不少人,於是百姓懼怕,一傳十,十傳百,就成瞭帽妖瞭。”
“如此心狠手辣,難道……又和政事有關?”在顧千帆的引導下,趙盼兒對於政局已經有瞭幾分敏感,因此她立刻就反應瞭過來。
顧千帆沒想到趙盼兒這麼快就推測瞭出來,他點頭道:“之前我就跟你提過,朝中官員分為好幾派。如今官傢多病,官傢唯一的皇子升王如今才十二歲,還未立為太子,不能監國,皇後便常替官傢披閱奏章。大臣中不滿此者頗多,前陣子太白晝現,便傳出‘女主昌’的讖言,當初我去錢塘,除瞭《夜宴圖》,還有一個目的就是追緝編造讖言者。”
趙盼兒一時恍然大悟:“我明白瞭。古書中常說,妖異頻出,即是國主失德、上天警示。官傢又篤信道術,刻意連接安排讖言、帽妖,其實意在皇後,怕她重演則天武後之事!”
顧千帆又點瞭點頭,心事沉沉地說:“不錯,皇後勢重,蕭欽言又即將拜為首輔。所以在我看來,這帽妖想吃的不是平民百姓,而是後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