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萍水孽緣難自解 江湖俠骨恐無多3

藍水靈面上一紅,說道:“我雖然沒本事照料你,但彼此有個伴也總是比較好啊。”其實她是有這個意思的。她覺得牟一羽這次受到挫敗,都是被她所累之故,牟一羽雖說沒有受傷,但在這兩三天之內,功力還是未能恢復的。她覺得有“照料”這位小師叔的責任。而且,小師步這次敗在那人之手,心裡不知有多難過。我與他同行,也可以給他一點安慰。

牟一羽心中歡喜,微笑說道:“藍姑娘,你心腸真好,要是我有你這樣一個好妹子就好瞭。”

藍水靈說道:“我希望多一個哥哥,但這樣一來,你可就吃瞭虧瞭,你本來是我的師叔,怎可以無端降瞭一輩。”

牟一羽道:“其實我也不比你大瞭幾年,你不是叫我小師叔的嗎?”

藍水靈道:“小師叔也還是師叔,如果你不喜歡我這樣叫你,我就去掉這個小字。”

牟一羽笑道:“你現在是不悔師姐的掛名弟子,如果你請我的爹爹把你收為徒弟,你就變成我的師妹瞭。”

藍水靈道:“這怎麼可以,不亂瞭輩份嗎?”

牟一羽道:“規矩是掌門人定的,何況你也還未曾算是不悔師姐的正式弟子。隻要你為本派立下大功,我的爹爹收你為徒,同門也就不敢有所非議瞭。”

藍水靈笑道:“你可越說越是……”

牟一羽道:“越是什麼?”

藍水靈不敢說出“荒唐”二字,話到口邊,改道:“總之是異想天開。我不過是微不足道的掛名弟子。哪一位師兄師姐的功夫都比我強,我又有什麼本事可以為本派立功。師叔,你別逗我玩瞭,咱們還是回去吧。”

牟一羽正容說道:“我不用你陪我回山,我隻想求你做一件事情。”

藍水靈吃一驚道:“我能做得到什麼事情,小師叔,你盡管吩咐好瞭。”

牟一羽道:“這件事恐怕也隻有你才做得到,嗯,這件事我應該怎樣說才好呢?……”

藍水靈靜下來等待他去想好怎麼說,過瞭一會,車一羽道:“未說到正題之前,我先問你,你覺不覺得東方亮的劍法有點古怪?”

藍水靈道:“是有點奇怪,那天的武當山上,我也曾見過他的劍法,好象和他剛才對付你的劍法大不相同?”

牟一羽道:“不同是在何處?”

藍水靈道:“他用的最後一招,好象和你使出來的劍法甚為相似。”

牟一羽道:“豈隻一招,他的劍法已是深得本門劍法的神髓!”

藍水靈吃驚之下,沖口而出,說道:“怪不得他能夠打敗你。但,這卻怎麼可能呢?”

牟一羽道:“本門劍法的奧妙,是決不能無師自通的,依我想,一定是有人私相授受。”

藍水靈道:“他是本門仇敵,又是哪一位本門弟子會把劍法私自傳他?”

牟一羽緩緩說道:“我懷疑是你的弟弟。”

藍水大吃一驚,“弟弟怎會把本門劍法私自傳人?弟弟可要比我這個做姐姐的還要懂得多,我都知道不能相信那個人的鬼話,他怎麼會這樣糊塗?”

牟一羽道:“你忘記瞭一個重要的事實,你的弟弟是在東方亮來挑戰的前一天,就已經離開武當山的,他並不知道東方亮是本門仇敵。

“那也不見得就是他啊!你憑什麼說他的嫌疑最大?”

“有人曾看見他們在一起。”

藍水靈喃喃道:“我還不相信弟弟會做出這樣傻事!”口裡說不相信,卻顯然已是有點心虛瞭。

牟一羽道:“沒有做當然最好,但也不能不預防萬一。”

藍水靈沒瞭主意,問道:“那你說應該怎樣?”

牟一羽道道:“東方亮這個人是很聰明的,依我猜想,嗯,你莫生氣,姑且假設令弟已經做出瞭糊塗的事情,東方亮憑著他的聰明,也已經探索到本門劍法的一些秘奧,但相信一定不是全部。所以他才要繼續騙你。”

藍水靈一怔道:“這和我又有什麼關系?”

“他要利用你去找你的弟弟啊。”

“那你相信他所說的,我的弟弟是在少林寺?”

“我已說過,世間事往往有出乎情理之外的,因此也未必沒有這個可能。”

“就算有這可能,但少林寺的規矩不許女子進內,難道他也不知?”

“不許進去,但卻可以叫人傳話。姐姐找弟弟,別人不會思疑。”

“為什麼他自己不進去找?”

牟一羽道:“少林武當雖有心病,但也還是聲氣相通的名門正派,在關節上,兩派自然也還是要聯手的。東方亮大鬧武當山之事,發生在十日之前,少林豈有不知?諒那東方亮膽子再大,也不敢獨闖少林寺去找一個武當派的弟子。”

藍水靈道:“那麼你是不是要我去知會弟弟……”

牟一羽道:“叫他不要再上別人的當,這隻是不得已的治標之法!”

藍水靈道:“治本之法如何?”

牟一羽一字一個字的緩緩說瞭出來:“把他殺掉!”

藍水靈吃瞭一驚,呆瞭半晌,說道:“把他殺掉?”心想:“縱然他騙瞭弟弟,那也罪不至死呀!”

牟一羽道:“你不敢下手?”

藍水靈道:“我從來沒殺過人,我、我不知道,到瞭其時,我是否下得這個狠心。一定非得殺他不可?”

牟一羽道:“任何一派弟子都該維護師門,師門榮譽,勝於一切。你懂嗎?”

藍水靈茫然說道:“我懂。”

單一羽道:“東方亮是秉承他的師祖、師父之命,立志要挫敗咱們武當派的,你知道嗎?”

藍水靈道:“我知道。”

牟一羽道:“那麼,本派的劍法落在他的手上,你說危不危險?”

藍水靈道:“不過,他並未曾害過本派的弟子,他偷學瞭本派的劍法,也不見得就能盡敗本派高手。”

牟一羽道:“到瞭本派弟子受他所害之時,那就遲瞭。他現在隻不過從令弟的手中偷學到一點本派的劉法,我已經不是他的對手。如果再過三年五載,十年八年,那時他已精通本派劍法,但他的本門劍法,咱們卻摸不到底。到時候他是已知知彼,隻怕我的爹爹也沒把握勝他瞭。何況他比我的爹爹年輕三十年。萬一……”

他沒有說下去,藍水靈已懂他的意思,心裡想道:“是啊,無名真人一死,那就不敢說他不能盡敗本派高手瞭。”

牟一羽繼續說道:“何況這個人心術不正,將來必定是個壞人。即使他不害本門弟瞭,他以本門劍法害其他的人,那也是本派所造的孽。”

他並沒解釋何以見得東方亮“心術不正”,又何以“將來必定是個壞人。”但藍水靈的心中是早已認定東方亮是本派仇敵的,不知不覺之中也就接受瞭牟一羽的說法瞭。

牟一羽續道:“還有他的武當劍法是從令弟手中得到的,若不趁早將他除掉,待到將來追究起來,令弟就要成為本派叛徒瞭。你願意見到你的弟弟身敗名裂麼?”

牟一羽說到瞭他的弟弟的事,這可打動她瞭。她猛地一驚,心裡想到:“是啊,我可以不管師門榮辱,反正有那麼多師伯、師叔、師姐、師兄,維護師門也不在乎多我這麼一個微不足道的弟子。但弟弟的聲名我是必須顧全,我決不能讓他身敗名裂。那個東方亮既然是壞人,那就殺瞭他也無妨吧?”

藍水靈道:“小師叔,我願意去做這件事。不過,我的本領和東方亮差得太遠,怎能殺得瞭他?”

牟一羽道:“俗語有雲,明槍容易躲,暗箭最難防,你和他同行,須得裝作逐漸的相信他,喜歡他,漸漸他不會提防你瞭,你不愁沒有機會下手的。”

藍水靈道:“要我暗算他?”

牟一羽道:“偷施暗算,本來不是名門正道弟子之所當為;但事有大小輕重之分,為瞭師門榮辱,為瞭令弟聲名。無須拘泥小節!你隻要能夠將他殺掉,不管用什麼手段都可,你是為本派立功,沒人敢說你半句閑話。”

藍水靈像從迷憫中醒來,點瞭點頭,說道:“我懂瞭。”其實她還不是真懂的。

牟一羽大為滿意,說道:“好,那你就去吧,待你功成回來,我一定兌現我諾言;請爹爹收你做關門弟子。”

藍水靈道:“我是為瞭弟弟做這件事,並非貪圖什麼。”

車一羽微笑道:“我知道你是個好姑娘,但你不喜歡變成我的個師妹麼?你做瞭我的小師妹,咱們之間就更加可以無拘無束瞭。”

藍水靈本來猶有重心,心裡一想:“這個小師叔為人不錯,要是沒瞭輩份的拘束,倒是可以和他做個朋友的。”說道:“這件事言之尚早,我也未必就會在路上碰見東方亮。

牟一羽道“你隻要朝著少林寺的方向走去,我敢擔保你一定會碰上他。”當下把方向告訴瞭藍水靈,兩人就分手瞭。

藍水靈獨行,不由得心亂如麻。一會兒想東方亮這個壞人是該殺掉,但一想到一個活生生的人要死在她的手下,她就好象看見一個血淋淋的人在她眼前倒下去似的,心中有說不出的害怕。

她打瞭一個寒噤,心裡自己安慰自己:“小師叔又不是神仙,他怎知道我準會碰上那個東方亮?看來這隻不過是他的希望而已。東方亮走得比我快,他已經走瞭多時,我一定不會碰上他的,不會碰上他的。”眼前的幻影忽然變瞭,不是東方亮鮮血淋淋的幻影。是小師叔師張似笑非笑的臉龐,小師叔好象對她說:“你這樣想,隻不過是你不願意殺他,因此希望不要碰上他罷瞭!但你怎麼不想你的弟弟,此人不死,你的弟弟就會毀在他的手上!”

小師叔的微笑好象變成瞭一股壓力,她也不知道為瞭“維護”弟弟的緣故,還是為瞭這股壓力的緣故,不知不覺又走快瞭一些。

日影漸向西斜,她已經走過瞭剛才碰上東方亮的那個地方瞭。她暗自想道:“此去少林寺不知要走多少天,要是到瞭少林寺門前,我還沒碰上他的話.那我也可以回去向小師叔交差瞭。咦,我為什麼會想到交差這兩個字?”其實她是不想碰上東方亮的。

可惜現實不如她的願望,就在她胡思亂想,惘惘前行的時候,忽然聽得有個人說道:“藍姑娘,我早知道你會回來的!

出現在她面前的那個人,正是東方亮!

藍水靈道:“我走我的,與你何幹?你幹嘛在這裡擋道?”

東方亮道:“你是不是要去少林寺?”

藍水靈想起瞭小師叔的吩咐,聲色緩和瞭一些,但仍是冷冷說道:“去又怎樣?不去又怎樣?”

東方亮道:“你若是要去少林寺,那可就和我有點相幹瞭。”

藍水靈道:“為什麼?”

東方亮道:“第一,是我和你提到瞭少林寺,你才起這個念頭。第二,你的弟弟是我的朋友,我不放心你這個樣子,一個人到少林寺去。”

藍水靈道:“什麼叫做這個樣子。”

東方亮道:“不男不女的樣子!”

他笑瞭一笑,繼續說道:“你扮男子,這次是頭一次吧。你想,連我都可以一眼看穿,你又怎能瞞得過那些經驗老到的和尚?少林寺的規矩是不許女子進去,要嘛你恢復女子裝束,隻在寺門請知客僧通報!要嘛,你就隻能躲在山上,等你的弟弟出為。嘿嘿,你不想鬧出笑話吧?”

藍水靈道:“鬧笑話是我的事。”

東方亮道:“少林寺是經常有江湖人物前往參拜的,江湖人又以好管閑事的居多,要是給他們看出你的破綻,那就不隻是鬧笑這麼簡單瞭,隻怕還會惹出更大的麻煩!”藍水靈賭氣道:“惹麻煩也是我的事!”

東方亮道:“麻煩有大有小,倘若他們隻把你當作怪物圍觀,那倒罷瞭,怕隻怕碰上青蜂常五娘這樣的人,要把你捉去,那你怎麼辦?而且如果你碰上的那個‘常五娘’的是個男的,豈不更加糟糕!”

藍水靈初時呆瞭一呆,但她並不愚蠢。再想一想,就懂得‘常五娘’也可以是個男的意思瞭。她不覺粉臉一紅,心裡這才有點發慌瞭。但仍是硬著頭皮說道:“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我死也好,活也好,與你都毫無相幹!”

東方亮道:“你這話就不對瞭,你是相信我才去少林寺的,怎有說與我無關?”

藍水靈道:“別臭美啦,誰相信你?”

東方亮笑道:“要是我不和你提起少林寺,你會去嗎?當然你是相信你的弟弟是在那兒瞭。”

藍水靈哼瞭一聲,轉身便走。

東方亮身形一晃,攔在她的面前。“藍姑娘,你幹嘛?”藍水靈佯嗔道:“應該是我問你幹嘛,我不去少林寺瞭,你也不許麼?”

東方亮不聲不響,忽然撥劍出鞘,使瞭一招“白鶴亮翅”,跟著使瞭一招“如封似閉”,轉為“鐵鎖橫江”,把藍水看得“傻”瞭眼。

東方亮道:“那日你們姐弟在展旗峰下五鏡湖邊拆招,結果令弟在白鶴亮翅這一招上面輸瞭給你,我說得對麼?”

她當然不能說是“不對”因為對方連他們當日所用的招數都使瞭出來,而且一模一樣。東方亮那一招“白鶴亮翅”就是弟弟那天用的,原有的破綻也都保存。跟著那兩招“如封似閉”和“鐵鎖橫江”則是她當日用以破弟弟那招“白鶴亮翅”的。

藍水靈道:“你在我面前演出這三招是什麼意思?”

東方亮道:“沒什麼意思,隻是向你證明我說的不是謊話。”頓瞭一頓,接著微笑道:“你看瞭這三招,大概也該相信我和今弟乃是好友瞭吧?”

藍水靈呆瞭一呆,想起瞭牟一羽的教導:“你應該裝作逐漸相信他,喜歡他。”但現在她用不著“偽裝”,最少在這一件事情上,她已經可以相信東方亮說的話是真的瞭。弟弟如果不是把他當作好朋友,又怎地把姐弟之間拆招的詳情都告訴瞭他?

但這件事情,不也正好是證實瞭弟弟是曾經把本派劍法私自傳給外人嗎?

東方亮從她的眼神中也看得出,她是開始有點相信他瞭。笑瞭一笑,繼續說道:“我知道你有時候雖然妒忌弟弟,妒忌弟弟比你更多得父母的寵愛,但其實你也是和你父母一樣,十分寵愛你的弟弟的。我說得對吧?

藍水靈睜大眼睛,說道:“弟弟把這些私事都告訴你嗎?”

東方亮笑道:“你的弟弟是叫我做大哥呀。”

藍水靈:“呸”瞭一聲,說道:“你想我也叫你做大哥嗎?我不知道你怎樣哄得我的弟弟這樣相信你,但要我叫你大哥,那可休想!”

東方亮笑道:“你不要我做大哥,那沒關系,但你的弟弟,你總是要的吧?現在你已經知道我不是騙你瞭。為什麼還要回武當山呢?”

藍水靈道:“好,我跟你去少林寺,不過……”低下頭看一看她穿的男子衣服。

東方亮道:“在路上你還是扮作男子比較方便,我帶你走山路,那就可以多見樹木少見人瞭。”

藍水靈道:“但到瞭少林寺又如何,你說我扮得不像的。”

東方亮笑道:“我會教你怎樣才能扮得更像。到瞭少林寺,我幫你跟那些和尚打交道。你還有什麼問題嗎?”藍水靈道:“沒有瞭。”東方亮道:“好,那就走吧!”剛踏出第一步,東方亮就笑道:“男子的腳步應該跨得大些,晤。好瞭一些,但還是稍嫌生硬,嗯,有一些大小動作你也應當留意。”

兩人並肩同行,東方亮從步法、舉止、教到神態等等方面應該註意的事情,藍水靈笑道:“想不到你這個人倒是很有耐心,而且還很和氣。”

東方亮道:“你以為我應該像個青面僚牙會吃人的妖怪?”

藍水靈道:“那天你在武當山上,繃著臉皮,死板板的,好像連笑都不會笑。”

東方亮道:“這是因為我那天戴著一張人皮面具,想笑都笑不出來。這張人皮面具,後來已經給貴派的掌門戳破瞭。”

藍水靈道:“你還有沒有這種人皮面具?”

東方亮道:“你想要一張?”

藍水靈道:“戴上人皮面具,就好象換瞭一個人似的,這倒有趣得很,要是你有多的話,給我一張玩玩。”

東方亮這:“戴在我的臉上,我們看起來或許覺得有趣,戴在你的臉上,就不怎麼有趣瞭。”

藍水靈道:“為什麼?”

東方亮道:“你這樣美貌的小姑娘,一下子變成瞭女僵屍,那還會有趣?不比我,我本來就長得醜陋。”

藍水靈道:“我和你說正經的,你卻拿我來開玩笑。”但聽得他稱贊自己美貌,其辭若有憾焉,其心卻實喜之。

東方亮道:“說正經的,戴上人皮面具,是很不舒服的。何況,人皮難得,制作人皮面具的巧匠更加難得,你就是不怕難受,也沒處尋求。”

接著笑道:“其實一個人總是以本來面目示人的好,戴上瞭假面具,那就沒有什麼意思瞭。”

藍水靈感覺此言似有深意,不覺一怔:“他不是說我吧?”笑道:“那你為什麼又戴?“”

東方亮道:“我是逼不得已。那天我若不是冒充師父,貴派掌門焉肯給我賜招?”

藍水靈道:“你隻是想見識武當派的劍法。”

東方亮道:“好勝之心,當然也是有的。不過,倘若沒有競爭,恐怕也就沒有進步瞭。你說是嗎?”

藍水靈點瞭點頭,說道:“你的話似乎也有點道理,隻不過……”

東方亮道:“不過什麼?”

藍水靈本來想說:“不過偷學別派的劍法總是不好的。”但想到小師叔的吩咐:“你要逐漸使得他相信你,喜歡你。”這話就不方便說瞭,說道:“印證武功,彼此都有好處,不過,若是因此變成仇敵,那就不好瞭。”

東方亮道:“這就要看雙方的氣量瞭。我是希望能夠和貴派弟子多交朋友的。”

他說瞭這話,倒是不覺有點內疚於心:“其實我哪裡有我說的那麼高尚?”不過,也不能說他全是口不對心,對藍傢兄妹,他確實是希望獲得他們的友誼的。

他們走的是一條崎嶇山路,在藍水靈所學的武功之中,本來以輕功最好,但走瞭不到一個時辰,亦已是香汗淋漓瞭。

“喂,你走得慢點好不好?”藍水靈叫道。

東方亮笑道:“你想不想既可以省點氣氣,又可以跟得上我?”

藍水氣道:“這敢情好,但我能夠這樣快就學得成輕功嗎?”

東方亮道:“咱們試試看,你學過點穴的功夫沒有?”

藍水靈道:“最近才開始跟師父學的,我拿弟弟來試,有時候靈,有時候不靈,手法都未純熟呢,更莫說成功瞭。”

東方亮道:“人身三十道大穴的所在,你知道嗎?”

藍水靈道:“知道。”

東方亮道:“這就行瞭,我教你一種運行內息的法子,這種法子是不用靜坐的。你隻要施展輕功的時候,想像你體中有股真氣,按照我的法子運行,把三十六道大穴分成三條線路,依著次序運行,那就可以跑得又快又省力瞭。”

藍水靈半信半疑,說道:“我聽師父說,內功要練得有瞭相當火候,才能令得真氣凝聚的,現在我的體內是否有真氣,我都不知道呢。”

東方亮道:“所以我要你隻是想像有這麼一股真氣,你不必去管是否真的已經有瞭。”

藍水靈心想試試又有何防,按照他的法子一試,一試之下隻覺通體舒暢,疲勞若失,試瞭幾次之後,隱隱覺得那股真氣也好象若無若有瞭,原來東方亮從她輕功的造詣已可測知她的內功到瞭什麼火候,她的內功雖然還是淺薄得很,但隻要運行得法,真氣還可以誘發出來的。他對武當派的內功心法已經略有所知,因人施教,見效甚速試瞭十幾次之後,藍水靈已是覺得好象有條無形的小蛇在穴道中遊走瞭。到瞭這個境界,果然並不怎麼費力,就跑得比前快瞭許多。

她就練成一種功夫,興趣特別大,一路奔跑,不肯自休,不知不覺,已是入夜時分瞭。

東方亮笑道:“天色已晚,你不累也該歇瞭。”

藍水靈驀地省起說道:“今晚在哪裡歇宿?”

東方亮道:“已經錯過瞭宿頭,這裡又是荒山野嶺,找不到人傢,隻好在樹林裡過一晚瞭。”藍水靈看林子裡黑黝黝的,心裡有點害怕,但若是沒人作伴,更加害怕,隻好跟著他走入林中。

到瞭密林深處,東方亮叫她幫忙拾瞭一堆枯枝,生起火來,說道:“野獸見瞭火光,就不敢走近。你不用害怕,等我去去就來。”藍水靈道:“你去哪裡?”

東方亮道:“你是我的客人,我總不能讓客人餓著肚子呀。”

藍水靈跑路的時候,由於要專心練輕功,還不覺得怎樣。一歇下來,又聽他這麼一說,登時就覺得肚子餓瞭。

“你也不用客氣,隨便吃點幹糧也成。”藍水靈道。

東方亮道:“幹糧我自己也吃得厭瞭,你這個嬌俏的小姑娘怎吃得慣。”

藍水靈嗔道:“什麼嬌俏,我是個農傢女兒,又不是千金小姐!”

東方亮笑道:“要是千金小姐,我才不會請你呢。”一笑走瞭。

松風如濤,火光搖曳不定。野獸雖然不敢走近火光,但遠處的嗚嗚猿啼之聲,卻是隱隱可聞。藍水靈想到要和一個陌生男子在林中過夜,不禁有點忐忑不安。但不知怎的,卻又盼望他早點回來。

東方亮果然很快就回來瞭,提著兩隻山雞,笑道:“運氣還不算壞,我請你吃一道名道——叫化雞。”

藍水靈道:“叫化雞也算名菜?”

東方亮道:“做這烤雞的方法是叫化子傳開來的。名稱雖然不雅,味道卻是很不錯的。在杭州的天香樓,叫化雞是最出名的菜式呢。你莫以為我是信口開河。”

他把山雞裹在一團泥之中,烤熟瞭剝開泥塊,羽毛盡脫,入口果然酥化甘香,藍水靈笑道:“這個法子倒是簡便,想不到你還有這麼一手。”

東方亮道:“我是向叫化子偷師的,我是江湖浪子,他們把我當作同類。”

藍水靈聽他說話風趣,不覺笑瞭起來,心裡想道:“這個人好象並沒有小師叔說得那樣壞呀!”

“你的叫化雞弄得很好吃,我也向你學師瞭。”

“你知不知道叫化雞是要偷來的滋味才特別好,你懂得怎樣去偷雞嗎?”

“我沒試過。你一並教給我好瞭。”

東方亮一本正經地說道:“這可不行,我怕你的小師叔說我帶壞瞭你。”

藍水靈噗嗤一笑,說道:“我的小師叔的確是把你當作壞人的。要是我隻是跟你學瞭偷雞的本領回去,恐怕他反而要贊你是好人瞭。”

東方亮道:“啊呀,原來我在你的小師叔眼中,竟是壞得如此之不可收拾嗎?多謝你還肯跟我去少林寺。”

藍水靈想起小師叔叫她可以不擇手段將東方亮暗殺的吩咐,不覺默然無語,心頭好象墜瞭鉛塊一樣般。

東方亮吃得快,早已把一隻山雞吃完瞭,說道:“你慢慢吃。”拿瞭一束枯枝,點燃當作火把。

藍水靈道:“你又要去哪裡?”

東方亮道:“給你找住處呀。”

他去瞭一會,回來說道:“你的運氣不錯,我找到瞭一個小小的山洞。剛好可以容身,山洞我也已經給找掃幹凈瞭。”

藍水靈有點過意不去,說道:“何必這樣費神?”

東方亮笑道:“天有不測之風雲,你莫瞧現在星月交輝,天空明凈,萬一下起雨來,可不是好玩的。總得有個地方給你遮雨。”

那個山洞其實是兩塊擠在一起的大石中間的空隙,不過,形成的“山洞”雖然小,兩三個人還是可以容得下的。

藍水靈道:“你呢?”話出瞭口,方始感覺不妥,難道可以邀他一起在這小小的山洞裡過夜不成?

好在東方亮沒她那麼敏感,笑一笑說道:“我是露宿慣瞭的,我也不想多花功夫去找另外的山洞瞭。你安心睡吧,我在外面替你守夜。”待藍水靈進瞭山洞,他在洞外另外再生瞭一堆火,這才離開。

樹林裡那堆火,火光已經黯淡下來,看來就快要熄滅瞭,東方亮並沒添上枯枝,夜幕已經降臨,微弱的火光閃耀在一片黑漆的森林中,東方亮背著火堆站立,背影隱約可見,藍水靈看著他站在那裡,許久,許久,動也不動,好象一尊石像。

閃著火光的夜森林,令藍水靈頗有幾分“神秘”之感,而眼前這個人物,更是比黑夜的森森裡還更神秘。

但她在有著“神秘”之感的同時,還有著另外一個感覺。

一種安全的感覺,一種溫暖的感覺。“安全”與‘溫暖”是合而為一的。

洞口那堆火燒得正旺,洞中溫暖和春。但她不僅是身體感到溫暖,這暖暖的感覺是從心中生出來的。

內心的感覺才是真實的感覺。日間她和小師叔分手的時候,陽光還是普照大地,但她心裡卻是感到難以名說的寒意。

不知怎的,她在不知不覺之中,竟然把東方亮和小師叔聯想起來。

不錯,牟一羽是要她暗殺東方亮的,但現在她想的卻並不是怎樣去進行暗殺,亦即是說她並不是因為這一件事情,才把這兩個人聯在一起。

她隻是將兩個人作瞭一簡單的對比。

牟一羽和東方亮的年紀差不多,論相貌是牟一羽更加英俊。牟一羽是她的長輩,但她和牟一羽在一起的時候,卻並不是把他當作長輩的。牟一羽對他很親切,好象是把她當作小妹妹,她喜歡和這小師叔在一起。

不過和這小師叔在一起的時候,她又好象在喜歡中有點恐懼。牟一羽對她是既有股吸引的力量,又有一股令她惶恐不安的“壓力”的。

比較起來,她和東方亮在一起就覺得輕松多瞭。隻不過相處一天,最初的那一點對他恐懼、戒備的心情,不知不覺就好像煙消雲散瞭。

“為什麼會有這個感覺?……”

一陣冷風吹來,火光搖曳不定。她突然打瞭一個寒噤,心裡自己責備自己:“我怎麼可以把他來和小師叔相比?小師叔是名門正派弟子,他是為瞭我和弟弟好的。這個人卻是本門仇敵,他是要害我的弟弟的!”

藍水靈從狹窄的洞口望出,東方亮仍然像是石像般地站在那裡,他在想些什麼呢?

當然她是不會知道他的心思的,她連自己的心思也還在捉摸不定呢。

她的心從來沒有過這麼亂。一忽兒想道:“看來他可不像壞人,他會害我的弟弟嗎,說不定這隻是小師叔的過慮吧?”一忽兒想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小師叔的見識比我高明得多,你怎可懷疑他的說法不確?”她的耳旁又好象響起小師叔冷冷的警告:“防患未然,他從今弟手中偷學瞭本派劍法,你怎能擔保他不用以為惡?到瞭令弟被他害得身敗名裂之時,你後悔已經遲!”

忽然聽得隆隆的雷聲,把她從胡思亂想中驚醒過來。

雷轟電閃,令她突然又想起瞭弟弟的義父不歧道長。她聽得弟弟說過,不歧是最怕打雷閃電的,一到瞭下雨天,他就常常會莫名其妙的亂發脾氣。

“奇怪,不歧道長的武功那麼高,修養又那麼好,怎的卻會害怕雷電?”

但更奇怪的卻是:“不歧道長對弟弟那麼疼愛,為何卻又把似是而非的劍法教給弟弟呢?這不是存心害他嗎?”

想不到不歧道長都可能是要害她的弟弟的人,她還怎能相信這個僅僅和她相識的東方亮?

“但弟弟的劍法既然學得不對,又怎能傳給東方亮以本門的上乘劍法呢?”她不覺對東方亮是和弟弟私相授受的說法也有點懷疑瞭,“說不定他是向外人偷學的呢?嗯,反正我要是去少林寺,待見瞭弟弟,就明白瞭。”

閃電劃過長空,她的思潮起伏不定。變幻得比閃電還快。但閃電照明夜空,她想來想去,心中卻仍是黑漆一團。

雷轟電閃,大雨跟著傾盆而降。洞口的那堆火熄滅瞭。

電光閃過,隱約仍可見到東方亮的背影,他還是動也不動地站在雨中。

藍水靈不覺失聲叫道:“東方大哥,下這麼大的雨。……”沖口而出之後,她方才霍然一省,她把東方亮叫作“大哥”竟是這樣自然。

但“下這麼大的雨”又麼樣?她呆瞭呆,下面的話就不知該怎麼說瞭。

東方亮道:“不錯,雨下得很大,你當心著涼。”

藍水靈呆瞭一呆,這個人在狂風暴雨之下卻擔心自己著涼!

“東方大哥,你……”藍水靈說不下去瞭。

東方亮卻已知道她的心思。笑道:“日曬雨淋,我是慣瞭的,再大的雨,下個三天三夜,你也不用擔心我會淋壞身子。”

藍水靈好生過意不去,但一想若是叫他找個地方避雨的話,最好的地方莫過於這個山洞瞭,這個山洞雖然勉強可以容得下兩個人,卻怎好意思跟他擠在一起?聽得他這麼說,隻好任由他瞭。

她心亂如麻,從雷轟電閃想到瞭弟弟的義父不歧道長,從不歧道長想到瞭小師叔,又從小師叔想到瞭這個在她目前的東方亮,她剛才不自覺地叫他做“大哥”的東方亮。

“要是我把今晚的事說給小師叔聽,小師叔不知會不會改變自己的想法,承認他是一個好人?嗯,我怎能隻是聽信小師叔的推測之辭,把一個好人殺掉?”

她還想起瞭那些平日喜歡對她風言風語的小道士,東方亮的背影似乎顯得更加高大瞭,“比起那班油嘴滑舌臭道士,他簡直可以說得是正人君子瞭。但不歧道長何嘗不也是道貌岸然?嗯,東方大哥該不至於是像不歧道長那樣的偽君子吧?”

大雨下個不停,她感到瞭寒意瞭。雨沒有打在她的身上,卻好象打在她的心頭,她越來感覺寒冷瞭。她瑟縮一隅,牙關也不覺格格作響。

忽然電光閃過,她看見東方亮的身形移動瞭,他在傾盆大雨中正向這個山洞走來,電光一閃即逝,眼前黑漆一團,她的一顆心也好象沉下黑漆的深淵瞭。“他摸黑來做什麼?”剛在不久之前,她還擔心他沒有地方避雨,現在卻又害怕他是居心不軌瞭。

東方亮在洞口停瞭下來,說道:“我知道你冷得難受,可惜無法生火,我也沒有多帶衣裳。”

藍水靈更慌瞭,連忙說道:“我不冷,我不冷!”

東方亮道:“反正你也睡不著覺瞭,咱們隨便聊聊,你知道奇經八脈麼?”

奇怪,這個時候,他卻有興趣來和自己談論武學?“名稱是知道的。”藍水靈道。

經絡學說是中國醫學的一個特色,其實並不神秘,簡單解釋,經絡是人體運行氣血的通路,其幹線叫‘經’,分支叫‘絡’,經與絡聯成一個縱橫交錯、溝通表裡上下,聯系全身的聯絡網,經絡分正經、奇經兩類。正經有十二條,左右對稱,即手足三陰經(太陽、厥陰、小陰)和手足三陽經(陽明、少陽、太陽),合稱十二經脈,奇經有八條,即督脈、任脈、沖脈、帶脈、陰維脈、陽維脈。陰蹺脈和陽蹺脈,各有各的功能。這個學說不但在醫學上有實用價值,在內功的修練方面,也可用作理論根據。

藍水靈好象被老師老問的小學生,把奇經八脈的名稱背瞭出來。

東方亮再問:“你知不知道每條經脈循行所行的穴道。以及那些穴道是在人體的哪個部位?”

藍水靈伸瞭伸舌頭,笑著道:“師父是說過的,我哪記得這許多?”

東方亮道:“奇經八脈之中,督脈稱為“陽經之海”,最關緊要,你知道嗎?”

藍水靈有點不悅,說道:“督脈之所以稱為督脈,就是因為它有督導全身陽脈的功用,別的經脈我知之不詳,這條經脈的循行所經穴道,我大概還會記得。它是起於尾骨尖下方的長強穴,止於上齒齦處的齦交穴,對嗎?”

東方亮道:“對。我教你一個禦寒之法,你用我今日日間教你的運行內息之法,經章門、中脘、膻中、隔愈、陽陵、大杼、懸鐘、太淵諸穴,聚於丹田,再引導真氣在督脈循行一遍。如此反復練功,必有奇效。你試試看。”說罷,他就走開,仍然回到原處。

藍水靈練瞭幾遍,隻覺渾身暖烘烘的,果然寒意全消。她喜不自勝,心裡想道:“東方大哥真是好老師,包教包用。我學會這門功夫,落雪也不怕瞭。”她哪知道,東方亮乃是已經知道她的內功深淺,因人施教的。他教的不但是“卸寒之法”,且是一種上乘的內功心法呢。

藍水靈身子暖和,不知不覺就睡著瞭,一覺醒來,忽然聽得好象有人在和東方亮吵架,是一個女子的聲音:“你瞞著我出來,想不到我會找到你吧?”正是:

相逢陌路非親故,李下瓜田惹人嫌。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武當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