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她是山中一棵修煉千年的板藍根,就在即將渡劫化形的最後關頭,被人連根拔起。
千年修為一朝散。
現在,她是寧王府裡一棵給郡主治病的板藍根。
所有修為都在雷劫中消散,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真身被團成藥粉制成一顆丸藥喂給郡主。
真身被毀後三炷香,她的最後一點意識也消散。然而,她卻醒來瞭。
“郡主,您可算是醒瞭!”梳著雙髻的小丫鬟哭著撲到她床邊跪下,“您再不醒,王妃就要我們去給您陪葬瞭!嗚嗚……”
小丫鬟哭的傷心,完全沒註意到自己說漏嘴瞭。
她傢郡主還愣愣的:“你喊我什麼?”
“郡主呀!”小丫鬟一臉迷茫,“郡主,您去追皇叔的時候,腦袋被門夾瞭,一直昏迷到現在。好在吃瞭京城沉香山外那棵上瞭年份的板藍根,這才一口氣回瞭過來!嚶嚶嚶……奴婢不用給您陪葬瞭……”
郡主腦海裡隻有那句“京城沉香山外那棵上瞭年份的板藍根”在不斷徘徊。
她就是那棵板藍根啊!
魂淡!
她隱約記得自己被帶來寧王府的時候,這位郡主的魂魄已經虛弱無比。她一棵板藍根又不是包治百病,當然救不過來。
現在是她代替瞭郡主?
她不由得在心裡仰天大笑,真是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
她掀開被子就要下床去,忽然整個人都無力的摔瞭下去。
魂淡!
老娘的千年修為都不見瞭!
她在心裡怒吼,看著一群丫鬟婆子忙前忙後,恨得直磨牙。
她要把寧王府種滿板藍根報復他們!
郡主閨名江清韻,是寧王夫婦最喜歡的小女兒。她一棵板藍根也沒有名字,就暫時做起瞭江清韻。
正在這個時候,門口沖進來一個華服女子:“我的兒!”還不等清韻反應過來,就已經被這女子給緊緊的抱在瞭一起。
清韻一臉迷茫望著剛剛的小丫鬟藍葉。
藍葉也是同樣的表情:“郡主,這是王妃呀。您不記得瞭嗎?”
“我的兒!”寧王妃那是高興哭的,“你可嚇死娘瞭。總算是好起來瞭,好瞭就好……清韻,你怎麼這麼看娘?”
不這麼看,應該怎麼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看嗎?
清韻想著人類的思維和他們植物不一樣,就照著做瞭,誰知道寧王妃的表情更加古怪。
“清韻,你可別嚇娘!你怎麼瞭?”
這個時候又走來一個蓄著胡子的中年男人,見江清韻一臉迷茫的望著他,劍眉一豎:“可算是好瞭。看你下次還敢不敢胡鬧!竟然追去瞭宮裡!我寧王府的臉都讓你丟盡瞭!”
江清韻撇撇嘴,低聲嘟囔:“我又沒做什麼……還差點被你們害死……”
她說的小心,可對方耳力超常,全聽到瞭,當即大怒:“還我們差點害死你?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瞭!”
他氣得四下尋找趁手的武器,看的江清韻反骨四起:“喂!這位大叔你誰呀?我可是這裡的郡主你知不知道!寧王府除瞭寧王夫婦我最大!”
她以前住在沉香山上,那裡都是高大貴重的沉香木,誰都欺負她這棵不起眼的板藍根。
現在她翻身農奴把歌唱,好不容易當瞭一回高高在上的郡主,可要耍足瞭風頭!
可風頭剛起,霎時間她發現整個屋子都安靜的詭異。
她眨著鼓溜溜的眼珠子望瞭一圈,雖然不知道發生瞭什麼,但直覺告訴她鐵定壞事瞭,直接往王妃身後一躲。
這是郡主親娘,她又頂瞭郡主的殼子,總還是要護一護的吧?
就在她小算盤打的啪啪響的時候,王妃老淚縱橫:“我的兒,這是你爹呀!”
頓時,江清韻震驚的連呼吸都忘瞭,整個都僵在瞭原地。
倒是寧王,這個時候火氣全沒瞭,擔憂無比的望著江清韻:“你不記得爹瞭?”
誒誒誒?
不兇她瞭?
江清韻小心翼翼的探出頭來,王妃擔憂無比:“你還記得娘嗎?”
江清韻從善如流:“娘?”
“欸!”
“那你還記得爹嗎?”寧王也忙問。
江清韻仔細思考瞭一番,慫慫的道:“爹?”
“欸!”寧王如釋重負。
可其餘人江清韻卻是一個也不認識,大夫來診斷,她這是被門夾壞瞭腦子,誰也沒辦法,隻能好好養著。
這一病,寧王倒是不兇她瞭。江清韻也樂的清閑,安心做她的康德郡主。
山參野雞枸杞養瞭好幾天,清韻的身子總算是好瞭起來。
這一日,她正在跟後院的百年野山參聊天:“這位山參弟弟,你隻有一百年的道行就被人吃瞭。吃瞭就吃瞭吧,別怕,大不瞭換個殼子又是一條好漢!就像我……”
“郡主!郡主!”藍葉慌慌張張跑過來,“皇叔來瞭!”
江清韻左胸膛裡有什麼在砰砰砰狂跳個不停,她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好奇的盯著那裡。
“郡主!你不去看皇叔嗎?皇叔專門為你來的!”藍葉比她還積極。
江清韻覺得很奇怪:“我為什麼要去看他?”
“您不喜歡皇叔瞭嗎?”
江清韻這才想起,原主就是因為追皇叔而被宮門夾壞瞭腦子。但她可沒打算去幫原主完成心願。
她是真身被原主吃瞭才會變成這個樣子,不然的話,這會兒說不定已經笑傲九天成一逍遙散仙瞭。
要欠也是郡主欠她的。
不過,轉念之下,她又對這位讓原主狂追九條街最後把命都給搭上的皇叔起瞭好奇心,暗搓搓摸到前院去偷聽便宜爹和皇叔說話。
“王爺說笑瞭,都是小女頑皮,差點沖撞瞭王爺。”堂屋內,寧王虛與委蛇。
透過鏤空的雕花石窗,江清韻隱隱聽到裡面傳來一個陌生男人的咳嗽聲。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容,隻能看到他瘦削的背影包裹在紫金朝服之下,不掩風華。
左胸膛裡那顆東西跳的更加雀躍,恨不得要從她胸膛裡跑到那人手中一般。
江清韻的註意力被這個吸引,恍然間鼻尖聞到一陣藥味。抬頭,那位皇叔已經站在她面前。
蒼白到極致的面容也不掩其中的精致,即使已經是初春,他依舊披著狐皮大氅。
“你就是江清韻?”他開口,沒什麼感情的聲音透著一絲虛浮,卻意外的好聽。
江清韻卻聽不清他的話,隻是意外他身上傳來的味道,脫口而出:“你有毒。”
你有毒?
聽慣瞭高呼千歲的清河王嘴角抽瞭抽。
他細細打量著眼前這個比自己矮一個頭的女子,柳葉眉、杏仁眼,雙頰粉黛微醺,就是見慣瞭各色美人的他,也微微有所驚艷。
這就是康德郡主麼?
那個空有容貌沒有腦子的丫頭?
不等他說什麼,寧王已經先一步從屋內走出,望見江清韻,臉色頓時一板:“你怎麼來瞭前院?還不見過清河王殿下!”
江清韻頓時感覺胸口一陣絞痛,痛的她都不能進行光合作用。眼前一黑,她眼前恍惚出現瞭一個這幾天在鏡子裡經常能看見的人影。
誒?
她怎麼從郡主的殼子裡出來瞭?
不是元神離體要死瞭吧?
江清韻心裡焦急無比,急忙就要撲過去就要再來一個借屍還魂,卻沒想到才靠近就被對方一把揮開!
什麼鬼?
康德郡主的空殼子身體也會自衛反擊瞭?
江清韻還有些蒙,就看見郡主的殼子開始抹眼淚:“嗚嗚嗚……你怎麼能這樣……”
臥槽!
郡主沒死?
不對呀!
當時她可說看著郡主咽氣,魂魄被黑白無雙勾走的!怎麼會還在這裡?
難道有妖怪?
她也是妖怪!不怕!
妖怪們都不吃板藍根!
江清韻在心裡這麼安慰自己,壯著膽子走上去擠出來一抹笑:“這位妖怪大姐……大傢都是出來混的……”
“你才妖怪呢!你全傢都妖怪!”她還沒說完,對面大姐已經先一步惱怒的大喊起來,打斷瞭她。
江清韻相當實誠:“我修出靈識的時候已經不知道爹娘生誰瞭……這位道友,我是植物妖,天生地養……”
“臥槽!你真是妖怪!”對面震驚瞭。
江清韻點點頭,因為是元神狀態,她還殘留一點點微弱的法力:“你不信的話,我給你看,我是板藍根精,不好吃的。”
青藍色的光芒一閃而過,江清韻站著的原地出現瞭一棵碩大的板藍根精。隻是因為法力不足,整棵板藍根都顯得病懨懨的,垂頭喪氣的低著頭。
康德郡主的世界觀崩塌,已經完全愣住瞭。
江清韻很快恢復人形,因為剛剛耗費過法力臉色不大好。不知道為什麼,在她進入康德郡主的身體裡之後,維持人形反而不需要消耗什麼法力瞭。
看到康德郡主驚訝的嘴巴裡都能裝下兩個雞蛋,江清韻美滋滋的沖她傻笑:“道友你看到瞭吧?我真的是板藍根精。苦的,不好吃!”她感應不到對面這隻妖怪的妖氣,要麼對方不是妖怪,要麼就是修為比她高出太多。
江清韻雖然有一千年的修為,但是從來沒有離開過沉香山,更沒有與其他妖怪鬥過法。她的大部分時間都在修煉,對這個世界有限的瞭解都來自於山上的沉香木和偶爾路過那裡的行人。
有些修為高深的妖怪不喜歡別人稱自己為妖怪,所以面對康德郡主的不滿,她也隻是單純以為對方不喜歡換這個稱呼而已,改用瞭“道友”。
“道友你又是什麼妖精呀?”江清韻好奇的盯著康德郡主。
康德郡主渾身泛起一股涼氣,隨後高舉雙手投降:“好漢饒命!我是人……”
江清韻詫異,仔細看瞭她一會兒,隨後不滿的撇嘴:“我都如實告訴你我的原型瞭,你怎麼能不跟我說實話?你是活人的話,怎麼會沒有影子?誒,不對!你是鬼?”
康德郡主更加抓狂瞭:“你才是鬼呢!你全傢都是鬼!”
“剛剛還說我是妖精來著……”江清韻不滿的低聲嘟囔一句,悄悄用為數不多的法力去探測對方的原形,結果大吃一驚。
對面的不是妖精不是鬼更不是人,而是一道死去之人的執念!
沉香山上經常有落榜的書生自殺,有些書生怨念重一些,就會在山上形成一道執念,將路過此地的行人迷瞭去。好在山上的沉香木大多都有些道行,能鎮壓住大部分的執念,沒釀成太多慘劇。
因此,江清韻對已死之人留下的執念有所瞭解。隻要能幫助他們完成生前所願,就能化解這道執念。
康德郡主正在拼命強調自己是人,江清韻點瞭點頭,端出小丫鬟伺候寧王妃時的笑容:“郡主您有什麼吩咐?”
康德郡主也是個沒腦子的,聞言馬上就轉移瞭註意力,指著江清韻壯志凌雲的道:“我要嫁十一皇叔!”
“十一皇叔是誰?”
“清河王楚之墨!”康德郡主幾乎是大喊出來的,為江清韻的智商深深捉急瞭一把,“你怎麼能連他都不認識!你們妖怪都這麼沒有見識的嗎!”
江清韻汗顏,覺得不能因為自己就拉低瞭康德郡主對妖怪們的總體認識:“我從小就長在山裡,沒來過京城,所以不知道這些……”
“切,原來是個鄉巴佬。”康德郡主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樣。
江清韻覺得自己真可憐,以前還是顆板藍根的時候,總是被沉香木們欺負。現在好不容易翻身農奴把歌唱,還沒享幾天福,就要開始被康德郡主執念所奴役的生活瞭。
可憐她元神受損,離開瞭這具軀體就沒辦法活下去。而這股執念的力量比她強大,如果她不跟康德郡主達成妥協的話,執念足以能把她排斥出去。
江清韻沒什麼優點,唯獨特別惜命。沉香山上采藥人也不少,她為瞭保命可以說是費盡瞭心思。
從有靈識開始,她就會把自己的法力分給周圍的野草和灌木,好讓它們成長起來,以便於她隱藏其中。
這樣修行的速度雖然慢瞭些,但其它植物妖都造瞭毒手,唯獨她還幸存。
如今好不容易才留下一點點微弱的元神,她還等著重新修煉,絕不會因為一時之氣就跟康德郡主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