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五年的夏天,王曉溪來到上海。
陳娟在電話裡詳細說明瞭女兒的火車班次和衣著打扮。陳娟說:“我們曉溪長這麼大,是第一次出遠門,我和她爸爸本來想送她的,可一來沒時間,二來你曉得,火車票也貴,這麼一來一去的,又是幾百塊錢——”陳也說:“阿姐,曉溪是來上海又不是山溝溝,你就放心吧,絕對丟不瞭。”
火車預計早上八點半到,陳也請瞭半天假,早早地到瞭火車站。一看表,才八點不到。陳也趕著出門沒吃早飯,便到旁邊小攤上買瞭一副大餅油條,兩塊錢,比外面貴一倍。沒辦法,火車站附近就是斬人。陳也三口兩口吃完,便來到大自鳴鐘下等著。南邊一共兩個出口,陳也怕走失,說好在火車站中央的大自鳴鐘等著,目標清晰,也容易找。
陳也看表,已經八點半瞭。他睜大眼睛,盯著來來往往的人,尤其是年輕小姑娘。王曉溪今年十六歲瞭,該是大姑娘模樣瞭。陳也上次見到她還是六年前,紮兩個小辮子,臉頰紅紅胖胖,鼻梁邊幾顆淡淡的雀斑。陳也忽然有些激動,倒不是為瞭外甥女,而是——姐姐的女兒回來瞭。姐姐離開上海二十年瞭,現在,她的女兒回來瞭,和她走的時候差不多年紀。
陳也等瞭一會兒,沒見到人,便有些心焦,怕走失瞭。又不敢走開,正躊躇間,聽見身後一個細細巧巧的聲音:“舅舅!”
陳也回過頭,一個竹竿般高瘦的女孩子站在面前,皮膚偏黑,紮個馬尾,額頭梳得光光的,肩上背個大包,手裡還提個灰藍色的舊旅行包。陳也一愣,停頓幾秒鐘,才從女孩臉上找到一絲相像。“曉溪!”
王曉溪嗯瞭一聲。陳也取下她身上的包自己背著,又拿瞭她手裡的提包。王曉溪說:“舅舅,我自己可以提。”
陳也笑瞭笑,說:“要是都讓你自己提,那我來火車站幹嗎?”王曉溪也笑瞭笑。
兩人朝車站走去。車站上排瞭長隊。陳也和王曉溪站著,隨著隊伍慢慢地朝前挪。陳也朝王曉溪看看,說:“呵,長這麼高瞭。”王曉溪嗯瞭一聲。陳也又道:“累不累?”王曉溪說:“還可以。”她的上海話不是那麼標準,夾瞭些雜音。
陳也點點頭,臉朝前站著。一會兒,又問她:“早飯吃瞭吧?”
王曉溪說:“吃瞭。”
陳也問:“吃瞭什麼?”
王曉溪答道:“茶葉蛋和面包。”
陳也哦瞭一聲,又沒話瞭,便又笑瞭笑。王曉溪見他笑,還當是笑自己的早飯,便問道:“上海人早飯吃什麼?”
陳也說:“什麼都吃。泡飯、小籠、生煎、蛋餅、粢飯。”
隊伍排到瞭。過來一輛空車,人群不由自主地朝前擠去,王曉溪被擠得撞在陳也身上。陳也小聲囑咐一句:“當心錢包。”
王曉溪一愣,隨即想到自己的錢臨行前被媽媽縫在內褲上,怎麼樣也偷不掉。便心一寬。跟著陳也上瞭車,找瞭個一前一後的單人座。陳也坐前面,王曉溪坐後面。
車開瞭。王曉溪看窗外,高樓聳立,商店鱗次櫛比,車水馬龍,還有來來往往的人。王曉溪目不轉睛地看,她看到一些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女孩,穿著很乖巧的泡泡袖襯衫,碎花的長裙,或是紅底黑格的格子裙,辮子紮得高高的,走路胸挺得很直,辮子跟著左右擺動。王曉溪有些奇怪瞭,她隻曉得將辮子上下擺動,怎麼能夠左右擺動呢?而且也沒見那女孩晃頭。王曉溪下意識地將辮子擺瞭擺。粗笨的辮子立刻打在她額頭上。毛毛糙糙的,還有股淡淡的桐油的味道。
車子駛進一條隧道。陳也回頭告訴她:“這是延安路隧道,通到浦東——這條隧道是造在江裡的,不用擺渡就能過江。”
王曉溪暗暗驚奇,嘴上卻隻說瞭聲:“嗯。”
陳也繼續道:“現在上海大變樣瞭吧,跟你上次來的時候完全不同瞭吧?”王曉溪又嗯瞭一聲。
過瞭江,很快的,便下車瞭。陳也一一給王曉溪介紹:“這是浦東大道——這條是文登路,現在改叫東方路瞭——這個是證交所,證交所你曉得是什麼嗎?喏,就是買賣股票的,今天是星期六,休市,放到平常,那些老頭老太全體出動,擠得裡面就像菜市場一樣——看見那幢樓瞭嗎?那就是舅舅的傢。你外公傢離這兒也不遠,坐公交車才兩站路——”
王曉溪一邊走,一邊看,見到那幾排青灰色外墻的樓房。陽光好,許多人傢都把被子拿到陽臺上來曬,用根竹竿挑著,兩頭再拿繩子一綁,沉甸甸地垂下來,一傢傢的,看著像給大樓貼上瞭許多傷筋膏藥。
陳也媽媽在陽臺上張望著,老遠便叫起來:“來啦,來啦,曉溪——”手不停地揮動。
陳也見瞭,對王曉溪笑道:“你外婆在叫你呢。”
王曉溪朝上看瞭看,因為是近視眼,所以看不甚清,嘴角一咧,擠出笑容,算是回答。陳也帶著她,上瞭樓。
陳也爸媽都在門外迎著。笑瞇瞇地,臉上抑制不住的激動。王曉溪叫瞭聲:“外公,外婆!”
兩個老人答應著,忙不迭地把王曉溪迎進屋去。李招娣從廚房出來,手裡還拿著一根黃瓜。陳也說:“曉溪,這是你舅媽。”王曉溪依言叫瞭聲“舅媽”。
李招娣朝她打量一番,笑道:“跟照片上不大一樣瞭嘛,個子這麼高,成大姑娘瞭。”
陳也媽媽說:“老早是大姑娘瞭。”
王曉溪有些不自然地站著。
陳也說:“坐呀——別拘束,這裡就是你的傢瞭。”
李招娣從電視櫃下面掏出零食罐,拿瞭些巧克力、話梅什麼的:“吃呀,坐著吃。”
王曉溪在沙發上坐瞭下來。陳也媽媽也坐下來,笑瞇瞇地看瞭她一會兒,問她:“眼圈有點黑——火車上睡瞭沒有?”王曉溪說:“睡瞭兩三個小時。”陳也媽媽點頭說:“那待會兒吃完飯再睡一會兒。”
李招娣倒瞭半杯雪碧,又從冰箱裡挖瞭兩勺“加侖”,放在雪碧裡。端到王曉溪面前,說:“天氣熱,吃點冷飲。”
王曉溪說瞭聲“謝謝”,看著杯裡那兩塊白白的東西漸漸向下沉去,又有無數氣泡浮瞭上來。李招娣說:“上海都流行這麼吃法,加侖配雪碧——你們雲南沒有吧?”
王曉溪輕輕嗯瞭一聲,舀瞭一勺放進嘴裡。陳也媽媽在一旁看著她吃,看著看著,眼淚就掉瞭下來,落到王曉溪腿上。王曉溪抬頭看她,有些錯愕的。
陳也說:“媽你也真是的,今天這麼開心——”
陳也媽媽忙擦瞭淚,說:“就是就是,我這個人就是——年紀大瞭,變傻瞭。”
吃飯時,陳也不停地往王曉溪碗裡搛菜。紅燒鴨塊、河鰻、糖醋排骨,炸雞翅,堆得她碗裡像小山一樣高。王曉溪輕聲說:“我自己來。”
陳也爸爸說:“曉溪啊,從今天開始,你就和我們住在一起瞭。剛剛上來肯定有點不習慣,不過沒關系,都是一傢人,外公外婆,還有娘舅舅媽,都是親得不能再親的人瞭,對吧?你要是有什麼要求,或者有什麼想法,都可以跟我們說。”
王曉溪在啃一塊糖醋排骨,抬起頭,嘴邊一圈都是醬汁。
“知道瞭。”她道。排骨有點老,一塊肉放在嘴裡怎麼也嚼不爛。她想吐掉,朝旁邊的陳也和李招娣瞥瞭一眼,遲疑著,硬生生吞瞭下去。囫圇吞棗一般。喉嚨那兒頓時便有些不舒服,嗆得咳嗽起來。“咳——咳——”
“慢點吃、慢點吃,”陳也媽媽拍著她的後背,“招娣,去倒杯水來,哦不,倒杯飲料來——乖囡,喝什麼飲料,外婆這裡有可樂、雪碧、粒粒橙、芬達——”
王曉溪瞥見外婆那張嘴不停地張合著,聲音是那麼陌生,再望向旁邊——陳也、李招娣,還有陳也爸爸,都是一張張陌生的臉,雖然是關切的,卻好像離自己那麼遠。王曉溪在那一瞬想到瞭爸爸媽媽,不知怎的,被一種莫名的情緒充斥著,突然間,眼淚奪眶而出。無聲無息,流滿瞭整張臉。
不待眾人說話,王曉溪站起來,飛快地沖向衛生間,關上門。
九月,王曉溪在就近的高中辦瞭入學手續。這所學校的教導主任是三寶的表哥的連襟,陳也托瞭這層關系,送瞭點禮物,拜托他多多照顧。教導主任說:“雲南那邊的課程可能跟上海有點區別,同樣是高一,進度就不一樣瞭。尤其是英語,你曉得的,外地的英語水平跟上海根本不能比——”
陳也連連點頭:“我曉得,我曉得。”
教導主任問:“小姑娘的基礎怎麼樣?”
陳也忙道:“蠻好,在以前的學校裡,每次都是年級前幾名,連續幾年都評上瞭三好學生。”
教導主任說:“那就好——你們做傢長的要多配合學校,關鍵也要看小姑娘自身的素質,你曉得的,許多轉校生一時間會不適應——”
陳也打瞭個電話給三寶,謝謝他幫忙。三寶最近不大順,鍋爐廠效益一年不如一年,隔幾個月就有人下崗,三寶文憑低,脾氣又倔,不大討領導喜歡,屬於高危人群。他一直在愁這個,頭上都長出白頭發瞭。陳也在電話裡勸他想開點。
“你操什麼心呀?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真輪到你頭上,你再操心也沒用,白白多長幾根白頭發。我跟你講,我頭上也有白頭發瞭。像我們這種年紀的,一定要當心,沒事弄點黑芝麻核桃什麼來吃,補一補——”
三寶打斷他道:“去你的,都是廢話。”
陳也說:“不是廢話,是實在話。我跟你講,我要是江澤民,肯定把你提拔當廠長,誰都不敢欺負你。可我呢,屁都不是,做兄弟的無權無勢,除瞭說幾句話安慰你,還能幹什麼?想開點,車到山前必有路。”
三寶嘆瞭口氣,說:“我不像你,還曉得炒炒股票賺幾個錢,我是傻人一個,什麼都不懂。我老婆也是個小工人。要是真的下瞭崗,這個傢就完蛋瞭。算瞭,不說不開心的事瞭——你外甥女真的住在你傢裡?你老婆不會有意見?”
陳也說:“她敢?她要是敢作怪,我就休瞭她!”
三寶嘿嘿笑起來:“嘴硬骨頭酥。你這種人啊,我老早看穿瞭,在我面前撐強,到老婆面前,就搶著去倒洗腳水。嘿!”
陳也笑罵:“放你的狗臭屁。”
陳也下瞭中班,在路上買瞭半隻電烤雞,興沖沖地回到傢。門一開,便叫:“老婆,我回來瞭。”
卻無人應聲。陳也在客廳裡燈關著,便走進房間,見李招娣倚在床上看報紙,一張臉氣呼呼的。陳也問:“叫你怎麼不回答——曉溪呢?”
李招娣啪的一下把報紙扔瞭,隨即瞪著陳也:“去你爸媽傢瞭。”
陳也吃瞭一驚:“怎麼瞭,為什麼去我爸媽傢?你惹她瞭?”
“我就曉得你會這麼說!”李招娣一咕嚕坐瞭起來,“我惹她什麼瞭?她放學回來,我問她課上得怎麼樣,她說還行。我又問她老師講的東西懂不懂,她就白我一眼,反問我,怎麼會不懂呢——你也曉得你外甥女那副死樣活氣的腔調,讓人看瞭就不舒服。後來我在廚房燒菜,她在客廳寫作業,本來好好的,吃飯的時候她盛瞭兩碗飯,我隨口說瞭句你胃口倒蠻好的,她就臉色變瞭。過瞭一會兒,她說想到你爸媽那兒去。我問她這麼晚瞭去幹什麼,她說她想外婆瞭。我覺得好笑,就說你這個時候回去,你外婆還當我欺負你瞭呢。她硬是要走,我攔也攔不住她——你說,這小姑娘是不是有點怪?”
陳也沉吟瞭一會兒,拿起鑰匙放進褲袋,說:“我到我媽那兒去一趟,你先睡吧。”
李招娣恨恨地躺下來,把被子蒙住頭,大聲說:“你要去就快去,見瞭你媽千萬要告訴她,我可沒招惹你外甥女。”
陳也說:“你別這麼快撇清——你講話的腔調我會不知道?惡聲惡氣的,好話也被你說成歹話瞭——睡吧睡吧,我走瞭。”
陳也騎著自行車,很快便到爸媽傢。陳也爸媽還沒睡。王曉溪也沒睡,趴在案頭寫東西。陳也瞥瞭瞥父母的臉色,笑著對王曉溪道:“曉溪,這麼晚瞭跑到外婆傢幹什麼呀,明天還要上學呢。”
陳也爸爸甕聲甕氣地說:“曉溪在給她爸媽寫信。”
陳也一驚,嘴上道:“哦,寫信啊,寫瞭什麼,能給舅舅看看嗎?”說著湊過頭去看。王曉溪把紙一抽,說:“舅舅,不好隨便看人傢的信的。”
陳也笑著說:“是啊是啊,舅舅是跟你鬧著玩兒呢。”
陳也媽媽說:“曉溪跟我說,她想搬到這裡來住。”陳也哦瞭一聲,問王曉溪:“為什麼要搬過來啊,住得好好的——”陳也爸爸說:“曉溪說她住不慣。”
陳也又哦瞭一聲,笑瞭笑,說:“一開始肯定會不習慣,時間長瞭就慣瞭呀——曉溪,走,跟舅舅回去,明天還要上課呢。以後到外婆這裡玩,要早一點,曉得嗎?這個,太晚瞭女孩子走在路上不安全。”
王曉溪望瞭外公外婆一眼。陳也媽媽拍拍她的肩膀,說:“乖囡,回去吧,下次再來玩。”陳也爸爸也說:“跟舅舅回去,好好讀書。”王曉溪便站瞭起來,收拾好東西,背起書包,走到門口。陳也媽媽推瞭陳也一下,在他耳朵輕聲道:“讓招娣講話註意點,到底不是自己的女兒,不能想什麼就說什麼。”
陳也瞥見王曉溪眼角的淚痕,嗯瞭一聲,出門瞭。
陳也騎著自行車,王曉溪坐在書包架上。舅甥倆一路上都不說話。過瞭好一會兒,眼看著快到傢瞭。陳也忽道:“曉溪。”
王曉溪說:“嗯?”
陳也一邊騎,一邊緩緩地道:“你舅媽那個人,你不大熟悉,樣子長得有點兇相,這個,怎麼說呢——其實她心地還是很好的,一根腸子通到底,講話不會拐彎抹角,時間長瞭你就習慣瞭。你不要放在心上——”
王曉溪嘴一撇,輕聲道:“我又沒有生舅媽的氣。”
陳也點頭道:“我曉得我曉得,我隻是隨便說說,怕你誤會——曉溪啊,你外公外婆身體不好,所以就讓你和我們一起住。既然住在一起瞭,就是一傢人瞭。我和你舅媽呢,把你當成自己女兒一樣,該說的時候說,該罵的時候罵,你呢,也要把我們當成親生爸媽一樣,有什麼想法,開心的也好,不開心的也好,要及時溝通,千萬不要存在心裡頭。曉得嗎?”
王曉溪說:“我曉得。”
陳也說:“這樣就對瞭——舅舅傢裡還買瞭半隻電烤雞呢,回去熱一熱就能吃瞭。舅舅曉得你最喜歡吃烤雞,專門繞瞭個圈去買的。”
王曉溪說:“舅舅,下次別買瞭,浪費錢。”
陳也嘿的一聲:“有什麼浪費不浪費的——我剛剛說瞭,一傢人就別客氣,有好吃的多吃一點,如果哪天不想燒菜瞭,吃泡飯蘿卜幹你也不要有意見,這樣才是一傢人嘛,對吧?”
王曉溪嗯瞭一聲。
一會兒,到瞭傢。剛打開門,李招娣立即便從房間裡噔噔噔跑出來,見到王曉溪,道:“回來啦?”
王曉溪叫瞭聲“舅媽”。
李招娣說:“熱不熱?快點先去洗個澡,已經十一點多瞭。”
王曉溪應瞭一聲,拿好換洗衣服到衛生間去。李招娣對著陳也,朝他瞪瞭一眼。陳也等王曉溪進瞭衛生間,輕聲對妻子道:“你還好意思朝我瞪眼,我沒對你瞪眼算好的瞭——我跟你講,以後講話當心點,曉溪要是你親生女兒,你怎麼說都沒關系,可她不是。你不要十三點兮兮的,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李招娣斜眼問他:“這話是你媽說的?”
“不是我媽——是我說的,”陳也道,“你記住瞭沒有?”
李招娣又瞪瞭他一眼:“記住瞭——真是的,話都不能講,請瞭個祖宗回來。”
陳也皺眉道:“你又來瞭。你自己想一想,要是你妹妹的兒子到我們傢來,吃瞭一碗飯,再添一碗,我對他說,哎喲,你胃口倒是蠻好的——你聽瞭舒服嗎?”
李招娣說:“我不在乎。我外甥也不會在乎的。”
陳也說:“你是馬大哈,你外甥也是馬大哈。再說,男孩和女孩能一樣嗎?曉溪這個年紀,是最敏感的年紀,講話一定要當心——”
“所以呀,”李招娣叫起來,“我沒說錯——真的是請瞭個祖宗回來。”
“噓——”陳也急得朝她做手勢,“輕點輕點,你這個人真是的——”
“你說老實話,”李招娣咬著嘴唇看他,“我是不是個不錯的人?換瞭別的女人,聽見老公的外甥要住在自己傢裡,一住就是好幾年,十個有九個都是不會同意的——你說,像我這種舅媽是不是很難得?”
“難得,難得,”陳也使勁地點頭,“你最好瞭,好的沒話說。”
李招娣朝他看:“我怎麼覺得你在諷刺我?”
陳也說:“沒有,是真的,我沒有諷刺你。你真的蠻好,真的——不好我能找你當老婆?”
李招娣輕輕哼瞭一聲,瞟著他,說:“你曉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