廁所一直被室友占用,李佳實在等不瞭瞭,捂著肚子下瞭樓,去瞭最近的公共廁所,到瞭公共廁所才發現自己到瞭生理期,隻能又跑回傢。
廁所裡還有人,李佳不想再等,匆匆又去瞭公共廁所。
在設計院一連加班數天,熱水瓶裡早沒瞭水,李佳想燒點熱水喝,但煤氣爐兩個灶臺都被占瞭,她找室友借瞭點熱水,匆匆喝瞭一杯紅糖水,回屋休息。
樓下的新生兒一直在哭,李佳實在太累,腹部還隱隱作痛,她力抗幹擾,在哭聲中勉強入睡。
睡得並不踏實,一直在做夢,李佳能意識到自己在做夢,但又醒不過來,無法喊叫,無法動彈,直到被BB機的呼聲吵醒,她奮力掙紮,總算醒瞭過來。
窗外天空已經黑瞭,屋裡還沒有開燈,BB機屏幕上的字體閃爍出綠幽幽的微光,李佳抱住頭,一點點的奪回意識,強撐著下瞭床。
一頭一臉都是冷汗,李佳伸長腳,在地上勾瞭好一會兒才勾到瞭鞋,她急匆匆穿上鞋,走出房間,去公共電話亭回電話。
電話是租客打來的——李佳把自己買的房子租瞭出去,租客怒氣沖沖地抱怨房鎖打不開瞭,讓李佳立即去處理。
李佳麻木地掛瞭電話,她隻覺得身周的一切都在旋轉,一陣昏眩後,“哇”的一聲吐在瞭腳面上。
秋高氣爽,所裡挑瞭一個星期天,包下瞭郊區公園的燒烤區舉辦聚會,組員們可攜帶傢屬一同出席。
單身漢莊圖南帶瞭兩名“傢屬”,砌墻民工餘濤和寶潔客戶經理林棟哲。
李佳帶瞭弟弟李文。
燒烤區有爐子和座椅,附近草地上鋪瞭幾大塊塑料佈,一眾人作鳥獸散,有打牌的,有去不遠處的操場開碰碰車的……,無組織無紀律的自由活動,玩累瞭再跑回來吃燒烤。
有人帶瞭大錄音機來,在震耳欲聾的“對你愛愛愛愛不完……”中,林棟哲帶著一群人在草地上跳街舞,他挑瞭幾個簡單的動作示意,一群人跟著群魔亂舞。
莊圖南坐在樹蔭下的燒烤爐邊,一邊喝啤酒一邊烤雞翅,看到李佳從群舞中退瞭下來,納悶道,“你不跳瞭?”
大概是在太陽下跳舞的緣故,李佳臉紅撲撲的,神情也是難得的放松,“跳一支舞有一個月的試用裝和一份優惠券,我已經賺到瞭三個月的試用裝和優惠券,她們不許我再跳瞭。”
林棟哲背瞭個大包來,一到場就大發試用裝和優惠券,莊圖南這才知道他送出的禮包裡的“紙巾”是何物,他一直尷尬到瞭現在,“李佳,離這人遠點,賣……賣衛生巾的能是啥正經人。”
李佳忍笑,“莊圖南,你剛才的臉色真的……,其實沒什麼……,哎,雞翅該翻瞭,不然要糊瞭。”
一批雞翅烤好瞭,烏合之眾們突然從四面八方冒瞭出來,圍在燒烤爐邊吃邊聊。
餘濤和林棟哲也湊瞭過來,餘濤大馬金刀地坐下,拿起雞翅就開吃,林棟哲很有眼色地幫莊圖南串下一批雞翅和火腿腸。
餘濤拿起酒瓶和莊圖南、林棟哲兩人手裡的酒瓶都碰瞭一下,“你昨天說帶妹夫來,我愣是沒敢問是不是你妹妹大學時談的那位,今兒一看,嗨,親妹夫!”
林棟哲熱情回喊,“親哥!”
真正的親哥莊圖南沒好氣看著倆人。
另一邊桌上師母喊林棟哲,“小林,我們這兒有水果,你們小孩子都來吃點。”
婦女之友林棟哲帶著“小孩子”李文屁顛顛地坐過去瞭。
“小孩子們”不在瞭,老幫菜餘濤開始打嘴炮,“我們宿舍背著莊圖南八卦過,重點院校女生那麼少,女孩子遲早被輔導員或師兄們挖走,他們很可能談著談著就分手瞭,想不到他們居然一路談到畢業,還結婚瞭,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莊圖南沒好氣道,“hi, I am here.”
餘濤喝瞭口啤酒,“現在看,早戀早婚挺好,大後方穩定。前段時間,我老板幫我介紹瞭一個女孩子,八字還沒一撇呢,我上周加瞭兩次班趕deadline,她就往我辦公室打瞭好幾個電話,以為我騙她,我一邊趕圖趕到要吐血,一邊還要應對她的查崗,我加完班淋雨跑回傢,一看莊圖南幫我把陽臺上的衣服都收瞭,我那個感動啊……”
餘濤含情脈脈地看向莊圖南,“莊圖南,你說你要是個女的,咱倆內部解決多好。”
莊圖南道,“滾!”
餘濤道,“你這麼說就沒勁瞭啊,咱倆同行,事業上互相理解,生活上互助互愛,咱倆還是大學同學,一起做過project一起逃過課,你驚艷瞭我的青春,我溫柔瞭你的歲月……”
莊圖南一身雞皮疙瘩都起來瞭,沒好氣道,“我就是女的,也輪不到你。”
莊圖南不再理會餘濤意有所指的胡言亂語,微微轉身聆聽隔壁桌的談笑。
林棟哲正說到莊筱婷,“我太太比我優秀,單位不重視她,她很苦,她說她茫然時就去看‘橫渠四句’,我第一次聽到時都不知道這是什麼……”
李文茫然道,“什麼四句?”
餘濤道,“我有印象,忘瞭具體是什麼瞭。”
李佳輕聲道,“北宋大傢張載的名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
李佳說不出下面兩句瞭,周教授補充,“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林棟哲扭頭對李佳笑瞭笑,“對,她說她達不到那麼高的目標,但老師的作用可大可小,能積極影響和正面引導學生,是校園版的‘橫渠四句’,她靠著這股氣,硬生生拿瞭‘全市優秀輔導員’的表彰。”
另兩桌都是老教授們,林棟哲這句話捧瞭所有的老師,教授們都連連點頭,師母們看林棟哲的眼光越發慈愛。
林棟哲一臉的與有榮焉,“她獲獎之後,蘇州大學說瞭,隻要她不走,學校願意給我一個編制。”
飯後消食,教授們去散步瞭,林棟哲帶著李文和一群小孩子去坐碰碰車瞭,燒烤區隻剩下莊圖南、餘濤和李佳三人。
餘濤感慨,“你這妹夫幾句話把老師們的馬屁都拍瞭,我現在總算明白他是怎麼從交大開出結婚介紹信的瞭。”
莊圖南道,“是啊,他那操作太騷瞭,我第一次聽到時,唬得一愣一愣的。”
餘濤道,“你咋想?”
莊圖南道,“當時很怒,氣我妹妹糊塗,但現在看,我心服口服。他們現在的計劃其實就是我爸媽最初的設定,騎驢找馬,慢慢換工作,但因為我妹妹堅持拿瞭結婚證,他們之間毫無猜忌,凡事都可以攤開來商量,就是你剛才說的,相互理解,相互信任,相互支持。”
相親路上屢戰屢敗的餘濤頗有感觸,“這不容易。”
莊圖南道,“我妹已經在暗戳戳準備考研瞭,戶口、兩地分居、感情這些大難題,沒準就被這兩貨一通胡鬧解決瞭,真是、真是……亂拳打死老師傅。”
陽光暖洋洋的,秋風和煦,打牌起哄聲、孩子們的歡笑聲不絕於耳,一切都這樣的心曠神怡,李佳的心情卻暗淡瞭下來。
莊圖南離開辦公室前,無意間聽到會議室裡似乎有動靜,他下意識扭開門把手,探頭向裡張望。
會議室裡沒有開燈,走廊裡燈光從門縫射進會議室,畫出一條冰涼幽白,李佳靜靜地蜷坐在桌邊一張轉椅上,兩手抱頭。
設計師們情緒低落沮喪是非常正常的情況,不知道為什麼,莊圖南立即後悔自己為什麼多事扭開瞭會議室的門,他本能的意識到瞭危險,轉身欲走。
但這樣做實在太沒有風度瞭,莊圖南抑制住自己想奪路而逃的欲望,“李佳,太晚瞭,不要再加班瞭。”
李佳沒有動彈,也沒有作聲。
莊圖南自說自話,“那我先走瞭,你離開時鎖上會議室的門。”
李佳突然開口,聲音輕而飄忽,“莊圖南,我畫不出。”
莊圖南道,“李佳,實在想不出來就停幾天,沒準哪天靈感就來瞭……”
李佳道,“我不知道該怎麼下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下筆。”
莊圖南渾身都出瞭冷汗,衣服黏膩地貼在身上,“李佳,任何一個工作都需要兩三年的適應期,你已經做得很好瞭……”
鈴聲響起,連響三次後,樓下的門衛就會上樓一層層、一間間的檢查,確認樓裡沒人後就斷電鎖樓門。
莊圖南急瞭,“李佳,我送你回去。”
李佳依舊維系著剛才的姿勢,一動不動。
門衛腳步聲接近會議室時,李佳突然縮進瞭桌底,莊圖南情急之下,也嗖地一下鉆進瞭桌底。
門衛腳步聲漸漸遠去。
走廊燈突然熄滅,整棟樓陷入瞭完全的黑暗中。
會議桌很大,兩人各坐在一邊的地面上,中間隔著一塊小小的空地。
莊圖南的雙眼慢慢適應瞭完全的黑暗,他小心翼翼地爬出桌底,摸索著坐到墻角。
李佳輕聲道,“莊圖南,為什麼?”
莊圖南突然暴怒,“李佳,我們是同事,我們手裡還有兩個項目沒完成,你不要讓我們以後無法相處。”
李佳道,“我會向所裡申請換組。”
莊圖南狼狽不堪地爬瞭起來,他憑著記憶摸到瞭會議室門的把手,奮力拉開,試圖奪門而出。
李佳堅持,“莊圖南,連餘濤都看出來瞭,你給我一個答案。”
莊圖南怒罵,“餘濤知道個屁。”
李佳道,“你知道,那你給我一個答案。”
莊圖南不管不顧道,“李佳,你欲望太多,但沒有一個是我。”
哪怕僅僅隻是語言,李佳也本能地感受到瞭難堪和羞辱,她驚怒交加,“莊圖南,你住嘴。”
莊圖南說,“我問我妹夫如果我妹妹來不瞭上海,他是否肯去蘇州,我反復逼問他,他回瞭句混賬話,‘我當然肯,我身體的欲望和過日子的欲望的對象都是筱婷’。”
莊圖南重復,“李佳,你的欲望中沒有我,從前沒有,現在也沒有,你隻是權衡瞭利弊,覺得我比較合適。”
曾以為被遺忘的往事再次歷歷在目,莊圖南道,“初中時,有次我站起來回答問題,我後面的人用腳把我的凳子勾走瞭,我毫無防備地摔在地上,我摔得很慘,在傢休息瞭兩天才能去上學,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內,我坐下時都會先回頭看看凳子還在不在。”
曾經的羞辱和難堪再次泛上心頭,一個個不眠之夜像針尖一樣刺痛內心,莊圖南疲憊道,“李佳,如果你當時喜歡上其他人,哪怕是出於現實原因和其他人談戀愛,我都會祝福你,但你是毫無征兆地收回自己的好感,你讓我自我懷疑瞭很久,不,難堪自厭瞭很久,我花瞭一年時間才慢慢走出來,現在,我有我的工作生活,你現實,我也現實,我不會因為你對我的一點點好感而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