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飛連續意外瞭三次。
忽然接瞭電話,要他趕去白公館,這是第一個意外。
一到白公館,不是去書房,而把他迎到瞭白雪嵐的睡房,那自然是第二個意外。
剛坐下,白雪嵐也沒問他的意思,就吩咐聽差把外面等他的黃包車叫走,意思說他今晚在這歇下。
這,就是第三個意外瞭。
連續三個意外之後,又有聽差把熱酒熱菜端上來,在房間裡擺瞭滿滿一桌,並兩套碗筷。
白雪嵐吩咐瞭聽差後,就沒怎麼做聲。
雖然是他特意把白雲飛叫來的,但白雲飛來瞭,他這主人也沒露出多少熱情,隻自顧自地出神。
白雲飛看看酒菜,又看看白雪嵐,忽然嘆瞭一口氣。
白雪嵐這才把頭轉過來,問,「你嘆什麼?難道我這裡不配留你一個晚上嗎?」
白雲飛說,「我哪裡是這樣的意思,隻是正琢磨自己今晚的用途而已。」
他這人很善解人意,和他聊天,向來都很解悶的。
白雪嵐聽他話裡有意思,也有點瞭說話的趣味,把側著的身子歪回來,懶洋洋地問,「你自問有什麼用途呢?」
白雲飛笑瞭笑,說,「無外乎兩個,一是給人解悶,二是當人傢過橋時踏的橋板,你說對不對?」
白雪嵐也不禁笑瞭,便問他,「那你自問今晚又該哪一種用途呢?」
白雲飛說,「白總長向來物盡其用的,該不會兩個用途都不放過吧?」
白雪嵐哈哈大聲笑瞭一番,指著白雲飛說,「難得你這麼個有趣人,唉,怪可惜的。」
無頭無腦說瞭這麼一句,就沒往下講瞭,隻說,「你大概已經吃過飯瞭,不過既然擺瞭酒菜,好歹吃點吧。」
自己拿起筷子,端著碗,便痛快利落地吃起來。
白雲飛不好光看著主人傢,也拿起筷子,少少吃瞭幾口菜就停瞭,拿起酒壺幫白雪嵐倒酒。
白雪嵐立即伸手過來,把面前的酒杯一翻,反蓋在桌上,說,「那酒是為你預備的,我不喝。」
白雲飛看他臉色沒剛進門時那麼糟,說話也大膽瞭些,瞅著他問,「不會是酒裡有什麼新鮮名堂吧?」
白雪嵐一眼瞅回去,淡淡道,「要對你怎樣,用得著在酒裡弄花樣嗎?我戒酒瞭。」
白雲飛倒能忍氣吞聲,受瞭他一句冷話,自然而然地手縮回來,自己給自己斟瞭一杯,端起來慢慢的飲。
白雪嵐吃飽瞭,擱瞭筷,便自己給自己倒瞭一杯熱茶,也是緩緩的一口一口小啜。
房裡燈光亮堂,兩人靜靜隔桌坐著,十分安分,全沒有外人想象中的迤邐風光。
這樣默默瞭許久。
白雪嵐一盞茶吃完瞭,才抬起眼,打量著白雲飛說,「你不是說給我解悶嗎?呆坐著幹什麼?過來吧。」
白雲飛問,「真的要我過去?」
白雪嵐說,「難道我特意請你過來,就是要你離我遠遠的坐著?」
白雲飛站起來,走到白雪嵐身邊。
白雪嵐一隻手抱住他的腰,另一隻手握住他的手臂一拉,他就跌坐在白雪嵐膝上瞭。
白雪嵐的嘴剛好抵在白嫩嫩的後頸邊,張口在上面咬瞭一下,熱熱的鼻息噴在脖子肌膚上。
白雲飛發出一點聲音,動瞭動脖子。
白雪嵐騰出一隻手,擰住他的下巴,讓他把臉轉過來對著自己,兩人的唇瓣幾乎隻差著半個拳頭的距離。
白雪嵐眼裡閃著邪火,盯著他,咬牙下瞭決心似的把唇往前面送瞭送。
白雲飛以為他要吻上自己。
四片唇幾乎要貼到一起時,白雪嵐忽然又改瞭主意,硬生生停下動作。這麼親近的距離,白雲飛滿耳都是白雪嵐沉重的呼吸。
白雪嵐把眼睛緊緊閉瞭,俊美的每一根曲線都抽緊的臉,像古羅馬鐵鑄的雕像一樣。
好一會,他重新把眼睛睜開。
裡面可以稱為火焰的東西仿佛都不見瞭,冷清得仿佛冰天雪地一般。
他松開瞭抱住白雲飛的手,看著白雲飛,露出一個自嘲的苦笑。
白雲飛隻好還他一個苦笑。
自己站起來,又回到剛才的位子上坐好,才說,「沒本事給您解悶。那我今晚的用途,應該是當一塊過橋的踏板瞭?」
白雪嵐冷靜瞭一會,重新露出平日優雅著戲謔的姿態來,淡笑著說,「你倒很乖。剛才我要是真的來瞭興趣,你又怎麼和別人交代呢?」
白雲飛也不扭捏,坦然地道,「你指的是奇駿嗎?他這一點上很有風度,從不過問的。何況我這個行當,總不能不出來應酬一下。憑心而言,他也是個很溫柔體貼的人,隻是膽略差瞭一點,免不瞭受傢裡管束。」
他一邊說,一邊整理被揉搓得有些凌亂的緞子長袍,舉手時,寬大的袖口略微往下吊著,露出半截白凈的手腕。
白雪嵐瞧見瞭,不由問,「他不是送瞭你一隻金表嗎?怎麼不見你戴?」
白雲飛默默笑瞭一笑,把手垂到桌下。
白雪嵐也知道他一些傢事,問,「又送到當鋪裡去瞭?這又是令舅幹的事?照理說,他不該缺錢才對,你每個月的包銀都是他代你管著的吧?上個月我還和天音園的老板說,你現在是大紅大紫的人瞭,包銀也該漲一點,想來他也不會一點動靜也沒有。」
白雲飛詫道,「我正為這事奇怪。本來就想漲包銀的,隻是不好開口,沒想到天音園那頭主動就給我加瞭兩百塊錢,現在一個月能有八百。原來您當瞭我的貴人,這可多謝瞭。」
白雪嵐說,「不過一句話的事,不值什麼。不過,八百一個月,難道還不夠使嗎?一般人傢,足可過的安安康康,連老媽子也請上得兩三個。」
白雲飛便又默默的。
白雪嵐溫和地說,「你不用不好意思,令舅和令舅母都是吸鴉片的,我也知道。但就算兩人都吸鴉片,那玩意四塊錢一兩,一個月花個兩三百就盡夠瞭。我問這些多餘的話,隻是擔心你,久在鮑魚之肆,不聞其臭,自己也染上瞭什麼不好的嗜好。要這樣,就真讓我失望瞭。」
白雲飛靜靜聽著。
起初也就淡淡的,聽到後面,眼裡竟有瞭霧氣。
半晌,抬起眼來,強笑著說,「您今天能說出這番話,足見盛情。請您放心,我雖然現在唱戲,倒也並沒打算破罐子破摔。就算是客人,也隻挑那些有知識的,看著不錯的來往。至於鴉片那種害人害己的東西,更不會去碰。」
白雪嵐點頭道,「你有這一點靈性,那就很好。」
白雲飛說,「不過,您說鴉片四塊錢一兩,那就大錯瞭。這幾個月,因為您的海關打擊鴉片,到處都短貨。物以稀為貴,煙鬼的癮頭上來,隻要能吸一口,賣老婆賣房子都肯的。所以現在一兩鴉片,二十塊都有人肯花錢來買,竟翻瞭四五倍的價錢。」
白雪嵐露出深思的神色,道,「這個我也知道,但毒入得深瞭,隻能刮骨療傷。既然刮骨,自然有些人要疼一些的。」
白雲飛說,「至於我舅舅和舅母,更是另一種情況。有一種比鴉片還厲害的新玩意,叫海洛因,不知道您聽過沒有。」
白雪嵐微微一愕,雙目神光電射,沉聲道,「海洛因流進城裡來瞭?什麼時候的事?」
白雲飛被他身上忽然散發出的凌厲霸道氣勢所懾,未免有些心驚,點瞭點頭。
這時候,他才忽然發現自己仿佛被牽進瞭不該過問的大事裡,暗暗懊悔自己多嘴,匆匆地說,「我怎麼知道這東西什麼時候冒頭的?隻知道舅舅吸上瞭,比鴉片還過癮。可它比鴉片貴多瞭,鴉片四塊錢一兩的時候,它就要三十塊錢一包。現在價錢更到天上去瞭,有時候弄一包,足足要八九十錢。這不是要人的命嗎?那塊金表當瞭三百五十塊,也隻夠他們過四五次癮的。」
他瞥瞭一眼白雪嵐,低聲道,「這段日子,別說賣毒的,就隻是吸的抽的那些人,有錢的要多花錢,沒錢的犯瞭癮的更慘,通通都恨透瞭您。我人微言輕,隻勸您一句,多少也為您自己留點退路才好。」
他說這番話的時間,白雪嵐腦子裡已經電光火石般把走私商、大煙館、警察署、本署下人員……那些亂七八糟一掛鉤的齷齪關系掃瞭一遍,眸子冷冷的,從鼻子裡嗤笑一聲,泰然自若道,「你上的新戲不是《梨花魂》嗎?好幾年沒聽這本子瞭,倒挺新鮮,你唱一段讓我過過耳。」
過瞭這個要命的話題,白雲飛自己也松瞭一口氣,笑著道,「那我給您唱一段,不好可別見笑。」
取玻璃杯倒瞭溫開水,喝一口潤瞭潤嗓子,剛要開口,忽然瞧見白雪嵐臉色微變,把手舉起來猛然截下,做瞭個警醒的停止動作。
白雲飛驟然一驚,壓低聲音小心地問,「怎麼瞭?」
白雪嵐指指窗外,「聽。」
一副聚精會神的模樣。
白雲飛隻好也豎起耳朵,認真聽瞭一會,果然,一絲若有若無的音調,柳絮般的從窗外飄進來。
白雲飛問,「這是什麼樂器?倒不像二胡。」
白雪嵐笑道,「這是梵婀鈴,洋人的玩意。你常常聽著二胡琵琶鑼鼓的,忽然聽見這個,難怪分辨不出來,其實有時候收音機裡也會有一兩首梵婀鈴的曲子。」
他此刻的笑,和剛才的笑完全不同。
這是心底裡出來的,臉上看起來輕描淡寫,眼神卻溫柔得像雪化瞭又被春風拂過一般。
白雲飛瞭然地說,「貴公館裡面有這麼大本事,連洋樂器也擺弄得好的,一定是宣副官瞭。」
白雪嵐雖然仍是笑著,卻頗有些苦澀,說,「你不懂,他這是在發火,對我宣戰呢。」
白雲飛見他這樣,心裡竟也有一分酸澀,可他既然是名角,自然也懂如何掩飾心事,輕笑著贊嘆,隻說,「您越這樣說,我對他越發仰慕。天底下發火,對人宣戰的人多瞭去瞭,誰能把火發得這麼浪漫雅致?誰又能用梵婀鈴曲來宣佈戰告呢?」
這正中白雪嵐心中塊壘,倒讓他感到十分痛快,大笑出來。
「好,」白雪嵐站起來,「我們去瞧瞧這個讓你仰慕的人吧。」
白雲飛坐著不動,搖頭道,「我也去?恐怕不適合?」
白雪嵐被那梵婀鈴的曲子催促著,心早生瞭翅膀飛走瞭,聽白雲飛不打算去,也不再說什麼,點點頭,把手在他肩膀上輕輕拍一拍,腳下生風的走瞭。
白雪嵐出瞭房,追著梵婀鈴悠揚的音調。
夜月下的公館比白天寬闊幽遠,月影中亭臺樓閣高高低低,錯落有致,潑墨山水一般,在這甯靜的山水畫中閃耀著若幹燦爛,那是廊下,屋簷下,掛著的成串的電燈。
一石一樹,一草一木,甚至每一面紅漆柵欄窗戶,都在昔日王府古老沉默的顯赫中蘇醒過來。
梵婀鈴動人的音符則是這一切的靈魂。
如同全場最美艷的女子,被眾星捧月似的,半嗔半怨地斜挑著丹鳳眼,舒展著流雲袖。
連白雪嵐也不禁在愜意的習習涼風中,腳步由疾而緩。
深長的呼吸。
後花園的牡丹已經開敗,正開得盛的反是許多不知名的小花,淡淡花香拌著飄渺的梵婀鈴,是一杯能醉人的香茗。
走到小院門外,他靜靜轉過拐角,站在正掛著花串的槐樹影下。
那個人已經在他視線之中,瀟灑飄逸的背影如玉樹臨風。
演奏的姿態極美,緩緩拉動琴弓,奏出賦予這王府靈魂的重生般的優美曲調。
白雪嵐覺得自己也沐浴其中,重生其中。如火鳳凰般,重生之後,便有無限生機都在血管裡潺潺流淌,渾身說不出的勁,誘發蓬勃的沖動。
有那麼一瞬,他想直直沖出去,從後面抱住他心愛的那個英俊高貴的男人,把臉深埋在他肩膀裡,嗅他身上的香氣。
但,此刻的氣氛微妙的阻止瞭他。
這實在太美好瞭。
夜風、花香、梵婀鈴、動人的背影……他不禁想象自己和宣懷風已經成瞭一對彼此深愛的戀人,而現在,他正坐在一串串槐花下,品著茶,聽著宣懷風為自己而拉響的梵婀鈴,等待宣懷風偶爾一轉身,向他投來的一抹微笑。
隻是這樣一想,他就覺得無比的快活。
縱然知道隻是空想,但白雪嵐向來是很願意讓自己快活的,空想既能讓他快活,他就執意地這樣想,環著雙手,倚著小院半舊的木門,凝望著宣懷風的背影,享受這一點難得的耳福。
他像鬼魅一樣安靜,可是眼神實在太過灼熱。
宣懷風拉著梵婀鈴,漸漸地覺得背上一點點發燙起來。
他停下演奏。
弓一離弦,整個王府的聲音好像一下子都沒瞭,安靜得令人不禁想屏息。
宣懷風一手提著梵婀鈴,一手拿著琴弓,緩緩把身子轉過來,在深沉蒼穹下隔著十來步,對上白雪嵐迷人的微笑和充滿占有欲的視線。
心裡有一股難明的欣慰,又忽然小鹿亂撞似的砰砰亂跳。
嗓子有點幹渴般的發緊。
白雪嵐就那麼微笑,就那麼看著宣懷風,他實在太厲害瞭,簡簡單單的,總能不言聲就詮釋出內在的東西,仿佛宣懷風已經深深愛上瞭自己,而自己也深深愛著宣懷風,那是隻有彼此熱戀的人兒之間才會有的親昵、溫柔、驕傲、占有。
宣懷風在他的視線下,手裡的弓弦輕微地顫抖。
他曾經無數次盼著從奇駿身上領略到的東西,竟然出現在另一個男人身上。
這麼煽情動人的一幕,讓人完全招架不住。
奇駿……
宣懷風虛脫般的在心裡叫瞭一聲。
這唯美浪漫的一刻,如果發生的對象是奇駿,他一定知道該怎麼辦,可為什麼偏偏是白雪嵐?
他下意識地握緊手上的琴把。
意志猛烈地搖擺,就像喝醉酒的人想克制醉意,走出一條筆直的線。
可是,太艱難瞭。
完全不可能。
這一刻的白雪嵐深深地誘惑著他,宣懷風可以抗拒他英俊的外貌,抗拒他顯赫的權勢,抗拒他暴力的手段,抗拒他各種狡猾可惡的詭計,唯獨無法抗拒他這一刻的凝望。
他就凝固在白雪嵐的視線中。
看著白雪嵐踏著月色緩緩靠近,宣懷風不自覺地屏住呼吸,黑白分明的眸子直視著舉手投足都帶著魔力的男人,眼神似失去躲藏處的小獸,迷惘、期待、微微的戒備。
彼此眼神相接。
「怎麼忽然拉起梵婀鈴來瞭?」
「吵到你瞭?」
「倒不是。」
短短幾句,細細微微,耳語似的。
說完,兩人便同時沉默。
因為都沉默瞭,心情反而更無聲的激動,嗓子更加發緊。
宣懷風好一會後,才把亂哄哄的腦子理瞭一下,要把自己從夢裡叫醒過來,低聲說,「時候不早,你該回去休息瞭。」
白雪嵐微笑著,說,「好。」
但卻站著不動。
宣懷風說,「我明天也還要處理總署送過來的文件,最近各商行關稅復核,總要盡快批出來才行,不然那些生意人在人前人後恐怕都說我們海關總署是吃白飯的。」
白雪嵐微笑著,說,「好。」
宣懷風等瞭一會,他還是不動。
宣懷風心跳得更快瞭,簡直手足無措,便說,「那麼,我先回房休息瞭。」
他這樣說完,白雪嵐就忽然笑瞭一聲,笑聲比平時沙啞低沉,癢癢地撓著人的心,男人熱熱的氣息噴在臉上,迷煙一般,讓人醺醺然地渴望什麼,宣懷風隻覺得自己再不離他遠一點,就真要中瞭他的魔法瞭,道瞭一聲晚安,匆匆往房門那邊走。
進瞭房,剛把梵婀鈴和弓弦放在桌上,宣懷風就聽見瞭身後的動靜。
他倏地轉過身。
白雪嵐竟然跟在他後面跨進瞭房,順理成章地走到他身前。
宣懷風問,「你這是幹什麼?」
白雪嵐說,「陪陪你。」
這一句,不知為何,竟然很入宣懷風的心。
他沉默著,轉過半邊身子,低下頭,指尖輕輕撥著馬尾制的琴弓,半晌才說,「你這樣做,是不對的。」
白雪嵐問,「我哪裡又不對瞭?」
不像往日,帶著剛硬和犀利的反擊,他用瞭一種和情人說話的溫柔調子,原本就很有男人味的迷人聲線,便帶瞭另一番魅力。
宣懷風又把指尖輕輕抵在梵婀鈴的琴弦上,用指甲勾出低低的嗡嗡般的樂音,一邊說,「你不是請瞭客人來?既然叫人傢來瞭,就不應該冷落人傢。」
白雪嵐點點頭,「你說的是。」
宣懷風不由抬起眼,看看他。
白雪嵐還是笑著,那笑容竟似乎更迷人,更盛瞭。
宣懷風問,「你既然明白,怎麼還站在這裡?回你房裡去吧。」
白雪嵐便柔軟地應著,「好。」
他一邊說,一邊反而更走近瞭一步,臉差點和宣懷風的臉擦上。
宣懷風忽然見他靠得這麼近,一時氣息不穩,聽見他在自己耳邊說,「問你一件事。」
他嘴唇離耳垂隻有那麼一丁點,熱氣都呵到涼涼的耳垂上,宣懷風猛地憶起他是很喜歡咬自己耳垂的,尤其是做那種事的時候,總把那小小圓圓的一點軟肉當糖果似的舔舔啃啃。
耳垂大概也憶起瞭那些不該憶起的,微微地麻癢起來。
宣懷風本來想往後退,但覺得這樣太露怯瞭,仍舊讓白雪嵐貼著自己,說,「要問什麼?」
白雪嵐問,「我現在讓你離開公館,你會去找林奇駿嗎?」
宣懷風反問,「為什麼我要去找他?」
這相當於否定的回答像一大罐新鮮荔枝蜜,甜得白雪嵐忍不住微笑。
宣懷風為他這個問題有些微妙的氣憤,既有些難堪,又有些窘迫,不禁又說瞭一句,「原來你裝神弄鬼,就是要探聽我和奇駿的事嗎?抱歉得很,我絕不會給你心滿意足的答案。」
白雪嵐笑道,「哪裡,我已經心滿意足瞭。」
他這半日都是隻靠近不動手的。
此刻一邊微笑,一邊動起手來,抱住宣懷風的腰肢。
宣懷風被他的舉動嚇瞭一跳,往後退瞭幾步,後腿抵到床邊,收力不住,上身倒在床上,白雪嵐根本不攔他,如影隨形地貼上來,還是抱著他的腰,把他往懷裡帶。
宣懷風被他隔著衣料摸得身子發軟,俊秀的臉掙紅瞭大半,胸膛起伏著說,「你放手……你放手!」
白雪嵐把他圈在懷裡,吻得他頭腦一陣陣發熱。
四片唇瓣分開,宣懷風氣喘籲籲一會,又掙紮起來,兩手抵著白雪嵐的肩膀用力推,罵著說,「白雪嵐,我瞧不起你!你給我滾!」
白雪嵐一笑,便又俯下身,舌頭探進他唇瓣裡,抵著牙床、舌根,囂張地狂掃狂卷,一邊單手探進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往宣懷風手裡一塞。
宣懷風正被他親得暈頭轉向,掌心忽然塞瞭一個冷冰冰,沉甸甸的東西,下意識半睜著眼一看,頓時一震。
是一把閃爍著金屬光澤的袖珍勃朗甯。
白雪嵐像發瘋的獸一樣吻他的唇,又別過臉,咬住他愛的軟軟的耳垂,輕輕地往外扯著,沙啞著說,「你開槍,對著心窩打。」
一邊說,一邊兩手一分,把宣懷風的衣服從中間嗤嗤撕開。
宣懷風目光一變,雙手握著槍,烏黑的槍口抵在白雪嵐胸前。
白雪嵐笑瞭笑,胸膛壓在槍口上,一寸一寸伏下身。
宣懷風握著的槍一寸一寸縮回來,感覺到他壓在自己身上的分量,又氣憤起來,把槍重新伸出去一點,用力戳著白雪嵐的胸,咬著牙警告,「別以為我不敢。」
白雪嵐平靜地看著他,忽然把手伸向手槍。
咔嚓!
把手槍上瞭膛。
宣懷風驚道,「你瘋瞭?」趕緊要扳保險。
白雪嵐卻不容他這樣,手指卡在栓上,五指握著槍管移過來對準自己,溫柔地低著聲音,「你開槍,來,對著心窩打。」
這麼近的距離,手槍又上瞭膛,還抵在心臟位置,扳機隻要輕輕一扣就出人命,宣懷風驀然恐懼起來,要把手指從扳機上挪開,白雪嵐竟然一下子把他的手連著槍把一起握住瞭。
更近地靠過來,兩人胸膛之間就一把手槍的距離。
宣懷風簡直被他急瘋瞭,吼著問,「你不想活瞭是不是?會走火的!」
「你開槍。」
「白雪嵐!」
「你開槍。」
「放手!會走火!」
白雪嵐露出一瞥極高傲的眼神,嗤嗤幾下,把宣懷風身上剩下的衣物都撕碎瞭,微笑著說,「對,我就是你所說的那種食肉動物。達爾文的進化論不是說物競天擇嗎?人不殺狼,狼就吃人。殺瞭我,還是被我吃掉,你二選一吧。」
說完這一句,把宣懷風兩條長腿打開,用自己過人的力氣逼他曲起膝蓋。
宣懷風急瞭,掄起槍柄砸他的肩膀。
白雪嵐忍著疼,仍是笑著,「這是你和林奇駿在一起的最後機會,今晚你要是留瞭我一條性命,此生就休想再和林奇駿卿卿我我瞭。」
宣懷風語無倫次地亂罵,「你這個混蛋!流氓!土匪!」
此刻白雪嵐身上衣裳也盡褪瞭,露出結實強壯的身體,隻有右臂上還纏著一圈繃帶。宣懷風知道比力氣自己鬥不過他,想用槍去砸他未愈的傷口。
手舉起來,卻怎麼也砸不下去。
隻這麼片刻猶豫,白雪嵐已經把抹瞭香油的火熱之物硬生生頂瞭進來。
宣懷風嗚地一聲,視野頓時模糊瞭。
兩具年輕的身軀激烈地搖晃擺動,牽動腸子裡強大的壓迫感。
「啊……不要!不要!」
回應他似的,白雪嵐的動作幅度越發變大,隨之而來的熟悉的羞恥和快樂,像暴風一樣席卷多日不曾被白雪嵐抱過的雪白身體。
宣懷風繃緊的白皙喉部不斷顫抖。
白雪嵐。
白雪嵐!
凌亂的腦子裡僅剩的一絲清明是因為恐懼,他記得自己手裡有一把上膛的手槍,這槍還抵著正在他身上為所欲為,把他折騰得死去活來的男人。
他不想放下手裡的槍。
他們兩個人都知道,放下這槍,就等於宣懷風認輸瞭。
宣懷風覺得自己是扣不下扳機的,隻是,主動放槍又太不甘心。
怎麼可能甘心?
白雪嵐,他憑什麼?
宣懷風決心把手槍握到最後,說不定白雪嵐做得過瞭頭,自己可以把心一橫,真的給他一顆槍子,讓白雪嵐以後知道一點分寸。
也許可以打在胳膊上,或者腿上……
他迷迷糊糊地想著,註意力卻總被扯到下身和白雪嵐相連的地方,白雪嵐的力氣太大瞭,簡直像要活活吞瞭他,在他身體裡掀著一波接一波永不停歇的巨浪。
可怕的是,可以翻覆遠洋油輪的浪頭,一浪一浪打在那層細嫩敏感的黏膜上,疼痛的感覺卻漸漸消失瞭,身體好像習慣瞭被白雪嵐欺凌似的。
宣懷風無可奈何地啜泣,拼命扭動腰桿,渾身抽緊瞭繃著。
一瞬間,砰!
什麼東西忽然在他耳邊炸開。
宣懷風被快感攪得亂七八糟的腦子隔瞭一兩秒才意識到那是什麼聲音。
走火瞭!
渾身掉進冰窟窿似的僵住。
他被突如其來的驚嚇和白雪嵐的動作弄得甚至無法感覺自己的四肢和身體在哪,好一會,他扭轉發硬的脖子,才憑視覺找到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垂到床邊的右手。
右手還握著那把勃朗甯。
微微斜下的槍口冒著一縷青煙,子彈打到瞭床邊的地上。
白雪嵐把他兩腿往兩邊壓得更開,一下一下往深處插著,說,「打歪瞭嗎?不要緊,裡面還有子彈,你繼續開。」
握著宣懷風的手,又把槍口對準自己。
宣懷風手掌心全是冷汗,猛地手腕一用力,砰地把手槍摔得遠遠的,又一揚手,啪地劈頭蓋瞭白雪嵐一個耳光。
白雪嵐俊魅的臉頰上頓時起瞭五道紅印。
他挨瞭這個耳光,反而好像很高興,朝著宣懷風揚起唇,灼灼有神的眸子裡藏著溫暖的光芒。
低下頭,啃著柔軟的唇,強悍而縱溺地深吻。
宣懷風被吻得根本喘不過氣,肺裡火熱的發疼,被男人在羞恥的地方深深來回,身體火熱起來,隻能跟著白雪嵐的意志搖擺。
太可惡瞭……
脊背泠洌的快感流竄,眼淚也被白雪嵐不停頓的沖擊逼出眼眶。
天旋地轉,一切都換瞭樣子。
宣懷風被壓在他身上的男人弄瘋瞭,不斷發出交織痛苦和快樂的啜泣,有偶爾那麼一刻的神志回歸,讓他發現自己竟然正主動抱著白雪嵐的肩膀,如攀附在大樹上的一株紫藤,氣得擂瞭白雪嵐兩拳,又用指甲在白雪嵐渾厚的後肩狠狠抓瞭幾道。
白雪嵐卻笑得更開心,「親親,你今晚可太帶勁瞭。」
更往裡加一把勁,生龍活虎地做瞭大半個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