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會場,頓時響起一陣嗡嗡的詫異聲。眾人前頭聽廖翰飛和白老爺子的一番話,也猜到廖國安是死於非命,然而他這樣直截瞭當地指控宣懷風,確實大出眾人的意料。
這溫潤俊雅的青年,剛剛才和白十三少公開瞭驚世駭俗的戀情,轉眼又被指控為殺人兇手,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值得一書的新聞嗎?
鎂光燈一陣亂閃,刺得宣懷風眼睛發花,從驚愕中恢復過來,對廖翰飛說,「你的那位義弟,我見都沒有見過,何談謀殺?」
廖翰飛冷笑,「你真沒有見過?那日我兄弟帶著幾個手下去外頭打獵,到瞭一處林子,你趴在薑傢堡的高墻上,冷不防打他一個冷槍,當場就把他打死瞭,有沒有這樣的事?」
宣懷風忽然聽見薑傢堡三字,恍惚像是明白瞭什麼,但又覺得這樣大庭廣眾下黑白顛倒,簡直匪夷所思,不禁好笑,「我在薑傢堡是開過槍,但打的是來侵犯的土匪。如果你義弟是死在那一場事故中,隻能證明他是一個土匪。難道你們廖傢人的命,比普通人的命要矜貴,隻許他當土匪燒殺搶掠,不許別人反抗?既然王子與庶民同罪,我想王子當瞭土匪,也是可以被處死的。」
白雪嵐本來擔心他吃虧,要為他擋兩句,不料這寶貝不驚不懼,口齒伶俐得很,白雪嵐索性就不開口瞭,笑吟吟地做個旁聽。
廖翰飛說,「這麼說,你承認在薑傢堡,你是殺過人呢?」
宣懷風說,「我承認土匪來侵犯時,為瞭自衛而殺過人。我想那不犯王法。不然,難道我要幹站著讓土匪來殺嗎?」
廖翰飛說,「你肯認殺瞭人,那很好。不過你說我義弟是土匪,那絕不可能。我們廖傢的人,難道還要去當土匪搶劫嗎?你這樣污蔑一個死人,太惡毒瞭。」
宣懷風說,「絕沒有污蔑。當時許多人在場,人人都知道是土匪來襲。」
他轉過頭,看見宋壬和孫副官站在後面,便指著他們說,「他們都是可以做證人的。」
廖翰飛哼道,「他們是你的手下,你作惡,難道不幫你遮掩嗎?這些人的話不能作數。」
宣懷風心想,既然孫宋二人的話不能作數,那白傢其他護兵的話,也就不能作數瞭,便說,「當日究竟怎麼個情形,一查就清楚。當時還有許多薑傢堡的人,他們總不能為我撒謊。」
記者們見他如此鎮定,實在不像撒謊,何況土匪襲擊一個村堡,那是在光天化日下,絕不至於產生什麼秘密行動,於是也紛紛用疑惑的眼光看向廖翰飛——難道廖傢的養子背地裡做搶劫勾當,廖傢並不知情?制造這一場盛大的公審,滿以為要把白傢的副官給審判掉,不料卻要把自傢的老臉給審沒瞭。
廖翰飛卻也顯得胸有成竹,打量著宣懷風,像把他當成快掉進陷阱的獵物一樣,做瞭一番觀察,不慌不忙地說;「不用你提醒,我們也會去薑傢堡做調查。而且最重要的證人,已經被我們請來瞭。」
身邊的護兵得到廖翰飛的示意,出去片刻,帶瞭一個老婦人進來。宣懷風一看那老婦人的臉,居然是薑老太太,心裡便生出一種不妙的感覺。
薑老太太到瞭會場,渾濁的眼珠子瞧見宣懷風和白雪嵐,身子重重的一震,再把目光往前一放,落到白老爺子的臉上,頓瞭兩三秒,忽然大叫一聲,「老太爺!」
眾人萬料不到,一個幹瘦的農村老太太竟能發出這樣撕裂的尖銳叫聲,都嚇得頭發一紮。
薑老太太撲到白老太爺面前,跪下抱著白老太爺的腿,嘶叫著大哭,「我兒子們都死瞭,傢沒瞭!老太爺,您……您要為我做主啊!冤啊!我冤啊!」
白老太爺似乎是認出她瞭,「這不是薑小三的老婆嗎?這是怎麼回事?你先起來再說?」
薑老太太哪肯起來,抱著白老太爺的腿,就像抱住瞭救命稻草一般,嘴裡隻管冤啊慘啊叫個不住。最後還是廖翰飛見這樣無法正經說事,上前對她好言撫慰,「薑老太太,你先不要哭,大傢把真相說清楚,你的冤情就能大白。今天許多新聞界的朋友在這裡,作惡的人總要無所遁形的。」
薑老太太這才收瞭哽咽,拿手背擦擦眼角,頭抬起來,怨恨的目光宛如兩把刺刀,直直地刺在宣懷風身上。
眾人看在眼裡,心道,廖翰飛既叫她做薑老太太,無疑她是薑傢堡的人瞭。她這樣仇恨的盯著那青年,大概那青年真和她有很大的仇恨。也許廖翰飛的指控,並非空穴來風。
廖翰飛趁機介紹道,「這一位薑老太太,是薑傢堡的主人。她本來過著不錯的日子,傢裡有兩個兒子。但自從宣懷風到瞭薑傢堡,她兩個兒子接連死瞭。」
老婦人被人提起兩個兒子,心肝刀絞似的疼,忍不住又大哭起來,「我的兒啊!我守寡帶大瞭你們兄弟,怎麼都留下你的娘走瞭?兒子沒瞭,媳婦被人搶瞭,傢也燒瞭,我像喪傢犬一樣的活著,就是要給你們報仇……不看著害你們的人落個下場,我死瞭也不能閉上眼!」
記者們因為宣懷風給他們的印象很好,內心原有點偏向宣懷風,認為他多半是受瞭冤枉,現在看這白發蒼蒼的老婦人,瘦得頰骨高高凸起,臉色蠟黃幹枯,哭得心酸至極,顯然曾受過一番常人不能忍受的錐心痛苦。國人歷來有惜老憐貧的美德,對這既老且貧的可憐人,不由就生出瞭幾分同情心,望向宣懷風的目光,也就多瞭幾分懷疑。
拿著小本子做記錄的蘇總編忍不住就說,「老太太,到底是怎樣一個經過,請你務必給我們說說。」
宣懷風知道自己和她結瞭怨,她一開口,準沒有好話,可此時攔著不許她說,更要落人口實,心裡雖然著急,也隻能沉默。
薑老太太果然就指著宣懷風說,「就是他,這個黑心狠毒的人!他和白十三少到我們薑傢堡,我們好吃好喝的招待,並不敢有半點怠慢。但他和白十三少在薑傢堡裡胡天胡地,鬧得我傢不得安生……」
廖翰飛咳瞭一聲,提醒說,「人傢和白十三少如何,那是人傢的事。你先說說我義弟是怎麼死的。」
薑老太太還是指著宣懷風,「是讓他打死的。」
廖翰飛說,「他也承認是他打死的,可他說他是打土匪,究竟是不是呢?」
薑老太太激憤道,「放屁!他自己才是土匪。來瞭我傢,吃的要,玩的要,有一個姓孫的是他的朋友,看上瞭我的兒媳婦,他們就商量著,趁著我大兒受傷,把他害死瞭。我一個老婆子,拼不過他們,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可他們真不是人,還是不肯放過我病弱的小兒,把我的小兒也生生害死瞭!就算是土匪,也沒有你這樣狠啊!」
她眼裡燒出母狼般可怕的恨火,忽然從地上起來,撲向宣懷風,伸著幹枯的五指要摳瞎宣懷風的眼睛。宣懷風正奇怪居然有人能這樣說瞎話,想著怎麼反駁,不料她會忽然動起手來,猝不及防之下,已見長而尖利的指甲到瞭眼珠子前,完全忘瞭閃躲。
本來懶洋洋的白雪嵐從椅中一躍而起,矯健如豹,一把扣住老婦人的手,往外一推,冷冷道,「有話說話,再動手,別怪我不客氣。」
老婦人被推得往地上一栽,還沒爬起來,便又開始淒慘大哭。
眾人雖也看見是老婦人先動的手,然而白雪嵐身強力壯,對一個手無束雞之力的老太太這樣兇狠,實在說不過去,臉上都露出不贊成來,隻是忌憚白十三少的霸道,不敢當面譴責。
別人忌憚白雪嵐,他爺爺卻不會忌憚。白老太爺沉下臉罵道,「混帳!這麼一個上年紀的人,你怎麼敢動手?還不快扶起來?」
白雪嵐冷笑一聲,「這麼一個上年紀的人,說起假話來,臉也不紅,眼也不眨,真算道行高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