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老太太也不用他扶,從地上撐著手爬起來,對著白雪嵐說,「你要老婆子的命,隻管拿去。我男人當年在戰場上,是為保護老太爺戰死的。如今你殺瞭我,我們夫妻兩人的性命,都算送在你們白傢手上。有什麼法子,像我死瞭的男人說的,薑傢生來就是該給白傢賣命的。我兩個兒子的命都給你們瞭,再給瞭我這一條,也好向我男人說,我們薑傢,很對得起白老太爺瞭!」
白老太爺是帶過許多年兵的人,老式軍人講究義薄雲天,最忌憚別人罵他一句不講義氣,薑老太太這一番話,比罵他不義氣更甚,氣得白老太爺把手在椅背上一拍,指著白雪嵐罵,「小兔崽子!人傢的丈夫是為你爺爺死的,你倒去欺負人傢孤兒寡母,你還是人嗎?我非動傢法不可!」
廖議長這時來做好人,和言勸道,「白兄不要動惱,傢裡小輩的事可以回傢再說。還是正事要緊。我想,我們兩傢是締結瞭友好協議的,雪嵐總不至於要殺我的兒子,毀瞭兩傢的和平。國安的死,大概和雪嵐關系不大,剛才這位宣副官已經承認,人是他殺的。這位老太太也說,宣副官才是土匪,可見他殺土匪自衛一說,很為荒謬。這件事,還要請白兄給個公道。」
宋壬站在人群後面,早急得兩眼冒火,生怕白老太爺一開口,把宣懷風定個殺人犯的罪名,忍不住說,「老婆子胡說八道,宣副官殺的是土匪,我們親眼看見的。當時那麼多土匪攻打薑傢堡,要不是宣副官帶我們攔著,薑傢堡早就毀瞭。」
薑老太太跳著腳,扯著嗓子說,「你別躲著,我認得你,你也是這姓宣的幫兇!你們在我傢裡吃飽喝足,勾搭我那不要臉的媳婦,做盡瞭壞事,還不滿足。那一日,就是你拿瞭一把大槍出來,攛掇姓宣的上門樓去耍耍。你們這些惡賊,外頭過路的人礙著你們什麼,你們把他們當野兔子打,一槍一個。他們倒在地上,你們笑得很高興。你們不知道罷,裡面有一個就是廖議長的少爺,天網恢恢,你們今天要遭報應瞭!」
記者們聞言大嘩。
能做筆頭工作的人,都是讀過一些書的,自然知道古代有一位晉靈公暴虐無道,曾因為閑著無聊,從高臺上用彈弓射路人,以路人驚恐躲避的樣子取樂。宣懷風這門樓上槍殺路人取樂的行徑,可以說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瞭。
廖翰飛一臉悲痛,朝著宣懷風質問,「我那位義弟,就是這樣死在槍下嗎?他活瞭二十多年,你要他的命,隻是為瞭樂一樂,你就不怕遭報應?」
薑老太太狠狠地說,「他不怕,白十三少護著他。他要殺人就殺人,他要燒薑傢堡,就把薑傢堡燒瞭。我是造瞭什麼孽,遇上這麼個畜生!」
宋壬脹紅瞭臉,沖到前頭去罵薑老太太,「你還要不要臉?宣副官在門樓上,豁出命來救瞭你,你這樣誣陷他,不怕死瞭下地獄?」
薑老太太毫不示弱,「他要真的救瞭我,我感激還來不及,為什麼要誣陷他?他幹瞭傷天害理的事,以為能瞞過去,不行!今天我就要把實話都說瞭,你們隻管去看,好好的薑傢堡,現在已經燒成灰瞭。」
她使出農村婦人的潑勁,五個指甲往自己臉上一抓,抓出五道血淋淋的指痕,嘶啞喊道,「有一個字撒謊,我就死在這裡!」
眾人看得觸目驚心,已經信瞭八成九成。
韓旗勝站起來沉聲說,「諸位,這樣的慘事,我實在聽不下去瞭,你們怎麼說?」
韓未央驚訝地望她哥哥一眼,轉頭看看不知所措的宣懷風,臉上露出一絲憂色,勸阻道,「哥,這事和韓傢無關,你何必摻和。」
韓旗勝正色道,「天下事,天下人管。今天是四大傢的會議,我怎麼不能管?白老爺子,恕我直言,您今天要是不能給人傢孤兒寡母一個公道,我看以後,大傢是不會再對您服氣的。」
白老太爺生氣的問,「我還沒有說話,你怎麼就說我不公道瞭?」
韓旗勝說,「您自然是願意主持公道的。廖傢是苦主,不好開口,我當一個中間的詢問人,你覺得行不行?」
白老太爺穩重地說,「你這是要問案瞭,我是打定主意不偏袒任何人的,但必須先把事情問清楚。既然你願意,那就你來問罷。」
韓旗勝走到宣懷風跟前,「宣先生,你我素昧平生,我不偏幫你,也不會偏幫廖傢。我問你幾個問題,你據實回答,行不行?」
宣懷風被他當著許多人的面,這樣大公無私的逼問到眼前,怎能說不行?便點瞭一下頭。
韓旗勝指指薑老太太,「這位老人傢說,你到瞭薑傢堡後,她兩個兒子都死瞭,是不是真事?」
宣懷風說,「是有這麼回事,但我並沒有……」
廖翰飛喝斷他道,「有就行瞭,還狡辯什麼?你要說你並沒有親自下手對吧?呵,憑你身邊這些手下,有槍有炮,要弄死兩個鄉下小子,用得著你親自下手嗎?」
薑老太太哭道,「他是沒親自動手。我那小兒病得很重,他們用炸彈炸樓,還放火,把我兒子生生嚇死瞭。你問問他,薑傢堡是不是他放火燒的?放火的時候他在不在?他是有救火,還是很快活地看著火燒?」
白雪嵐冷哼,「你這老婆子,心思很刁鉆嘛。」
白老太爺拿起拐杖,往他身上用力拍瞭一下,罵道,「你閉嘴!你要我承認他是白傢人,我已經承認瞭。既然他是白傢人,白傢更不能偏袒。讓人傢把話問清楚,若是冤枉瞭他,我自然不叫他吃虧。若他真這樣傷天害理,哼,我也要給大傢一個公道。」
白雪嵐回頭瞅著他爺爺,黝黑的眸子裡一閃,冷厲嚇人,像一頭剛成年,打算和老獅王決鬥的雄獅。白老太爺心裡一震,以為這不肖的孫子要當場發作,不料白雪嵐隻是擺一個眼神,又把臉轉回去瞭,隻瞧見他後脖子硬直硬直的,仿佛肌肉緊繃著,雖然可能跳起來伸出獠牙,和敵人做最後一搏。
韓旗勝隻盯著宣懷風問話,「你說薑傢堡來瞭土匪,那薑傢堡是土匪燒的嗎?」
宣懷風說,「不是。」
韓旗勝問,「那薑傢堡起火,是你們幹的囉?」
宋壬見宣懷風猶豫,就知道要糟。撒謊的天分,這位宣副官真是一點也沒有,要他在大庭廣眾之下,空口白牙的扯謊,他估計辦不到。
宋壬忙道,「不關宣副官的事,是我幹的。」
薑老太太說,「他是你的上司,你做的事,自然是他唆使的。這筆帳還是要算在他頭上。」
宋壬罵道,「老婆子不是東西,大兒死瞭,逼著兒媳婦嫁給快要病死的小兒。我看不過眼,放瞭一把火。你們要找隻管找我,用不著找宣副官。」
新聞界的眾人,一聽逼嫂子嫁給小叔子,又是一樁可寫的新聞,不由又一番奮筆疾書。同時不由對這位可憐的老太太,加瞭可惡二字的點評。
廖翰飛對記者們嘆道,「這位老人傢上瞭年紀,思想有點老古董,但這件事終究沒有完成。再說,隻為瞭一個舊俗,就要讓人傢破人亡嗎?譬如諸位傢裡有一位思想陳腐的老人傢,就可以讓一個惡人來,把自己的傢庭徹底燒毀,把親人殺死嗎?宣懷風如果存著善良的念頭,要破除舊習,規勸兩句就算瞭,為什麼要殺人放火?」
眾人被這樣一說,剛要給予宣懷風的一分同情分,便又減瞭下去。
別看薑老太太瘦削矮小,精神卻極好,又哭又叫瞭這麼久,說話還不見氣虛,這時又指著宋壬身邊叫,「就是這個不要臉的男人,就是他搶我的媳婦。作孽啊,娶瞭一個媳婦,把我一個薑傢堡給賠上瞭。我見媳婦守寡,讓她嫁小兒,也是為她將來有個依靠,想不到這奸夫淫婦這樣心狠。」
宋壬身邊,不是孫副官是誰?
薑老太太指著他叫,「姓孫的王八蛋,你出來!你勾引瞭我媳婦,不敢認嗎?」
廖翰飛咳嗽一聲,朝薑老太太打個眼色。
來會場之前,他已經再三交代,今天要對付的宣懷風,不要東拉西扯,薑老太太被他提醒,忙又把手指向宣懷風,「是他唆使的!自己不要臉,也讓他朋友不要臉。你害我兒子,搶我媳婦,燒瞭我的傢,我死也不能饒過你!」
韓旗勝說,「好瞭好瞭,你這樣嚷,我們怎麼問事?還是先把廖國安的死亡經過問清楚,你能保證,真的沒有土匪攻擊薑傢堡?」
薑老太太一口咬定,「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