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白雪嵐這頭,做瞭一件很痛快的事。他偷襲瞭城外兩個秘密毒窟。
其實濟南城裡和日本商會有海洛因交易的幾個據點,早就被白雪嵐摸得一清二楚,痛快地炸瞭。隻是白雪嵐做事的風格,講究一個趕盡殺絕,以為狡兔也有三窟,搞毒品買賣的人都不傻,大概總會藏點存糧。因之這段日子,白天忙著對付廖傢的賭場銀行,晚上忙著安慰自己的愛人,轉頭還要派人暗中打探情報,實在將他一個精力十分旺盛的人,也煎熬得有些疲累。
也是皇天不負有心人,真讓他打探出來,廖翰飛還有兩個秘密據點藏在城外,而且竟連他父親廖議長也不知道。白雪嵐一想便明白瞭,廖翰飛平時鬥雞走狗,又養著許多穿金戴銀的姨太太,花銷極大,這兩個地方的存貨,必定是他私藏起來,供自己牟利。
再經過一番細查,竟又得瞭一個極要緊的情報,新的大買傢大年三十要進行一筆大買賣,若錯過日子,據點裡的貨物就要全部被買走瞭,如此一來,廖翰飛賣瞭貨,得到一大筆錢,資金有瞭周轉,他和宣懷風要斷絕廖傢銀根的計劃,就算失敗瞭大半。所以白雪嵐絕不能和廖翰飛講客氣,決定在買賣當日進行偷襲。隻不過幹的是打劫的買賣,子彈裡穿梭的活計,他怕宣懷風擔心,對宣懷風隻字未提。
在他的計劃中,這個大年三十,自己去當強盜,宋壬保護宣懷風,很是妥當。沒想到偏那樣巧,韓未央派人求救,白雪嵐想來想去,畢竟不能坐視不管,隻好派出宋壬救人,換瞭房連長來保護宣懷風,勉強算兩全其美。
他早上鄭重的將宣懷風交給房連長,便把全副精神投入到偷襲的行動上,帶著一夥人出城埋伏下來。豈料不知為何,交易時間臨時改瞭,讓他窩在土堆裡一點不動地足足等瞭幾個鐘頭。到瞭下午三點過一刻,才總算等到日本買傢露面,趁著雙方交錢驗貨,白雪嵐領著人忽然出現,打瞭他們一個猝手不及。殺人搶劫放火的勾當,白十三少已是老手,幹起來比辦海關總長的差事還順當。
搗完這一處,又馬不停蹄地跑去另一處,再重演瞭一次殺人放火。
痛痛快快的殺完搶完,白雪嵐低頭一看手表,時間已經不早,連忙往城裡趕。
果然到瞭白傢大宅,一下汽車,就看見野兒從門裡跑出來,叫道,「哎呀,過年呢,你看你這一身,難道到泥裡打滾去瞭?」
白雪嵐笑著往她臉頰上輕輕一擰,說,「你猜對瞭,就是泥裡打滾去瞭,滾出很多金元寶呢。你看我這樣子,像不像一個財神?」
野兒把頭一扭,做出個不相信的樣子說,「還財神,簡直像個叫花子。」
說著,眼睛往白雪嵐身後一溜,低聲問,「你沒把他帶回來罷?」
白雪嵐搖頭,「滿山洞的老虎犲狼,我帶他來,給人傢填肚子嗎?」
野兒低聲笑道,「虧你罵得好順口,自己的長輩,都成老虎豺狼瞭。不過你想得對,我本也想,今晚的年夜飯,你別讓他過來。他在這,頭一宗,老太爺絕對是要給他難堪的。你若是帶瞭他回來,我就幫你把他偷偷藏起來。」
白雪嵐哈哈笑道,「不用你藏,我已經藏好瞭。」
這時,白太太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說,「是雪嵐嗎?怎麼不進來,盡在大門外頭嘻嘻哈哈。」
白雪嵐對野兒擠擠眼,忙走進大門裡,看見白太太打扮得十分隆重,站在白司令身旁,似乎正要一同出門的樣子。
白司令一見他,就罵瞭一聲小兔崽子,問,「整日不見人影,年夜飯也不要吃瞭?還站著幹什麼,走罷。若等你爺爺也到瞭,獨你遲到,看你這狗腿還能完整。大過年的,一點不懂事。」
白太太嗔她丈夫道,「別光數落兒子。大過年的,罵自己兒子的腿是狗腿,你就很懂事瞭?」
轉過頭來,又教訓起兒子,「你也老大不小瞭,不該總叫你父親操心。你大伯等著我們呢,快把這身臟衣服換瞭,洗一把臉。我們在這等你。」
白雪嵐應瞭一聲是,趕緊往裡頭走,野兒也跟在後頭。
兩人一邊往裡走,白雪嵐問,「對瞭,今天有我的電話沒有?」
野兒說,「沒有。你是等什麼電話嗎?」
白雪嵐說,「不是。孫副官和懷風在一起,他知道我今天白天有事,恐怕一時聯系不上,若有什麼事故,大概他會把電話打到傢裡。」
野兒說,「既如此,若沒有事故,就不會有電話瞭。倒是寧願沒有電話來的好。」
白雪嵐說,「那是不錯。」
到瞭屋前,卻見張大勝從裡面跑出來,向白雪嵐敬個禮,報告說,「我在這等半天啦,就是不見總長回來。金龍大飯店被炸瞭,那個弄兵工廠的洋人死瞭。」
白雪嵐一沉默,嘆口氣說,「我考慮不周。這夥人喪心病狂,光派幾個人保護是不夠的。」
想到宣懷風也是敵人的重要目標,無端又擔起心來,問張大勝,「有沒有宣副官的消息?」
張大勝驚道,「宣副官也在金龍大飯店?哎呀,我一點也不知道。」
白雪嵐說,「他不在那。我是問你,有沒有收到任何宣副官的消息。」
張大勝說,「沒有。總長你擔心宣副官,怎麼不打個電話去問問?」
白雪嵐嘆道,「我把他交給兩個得用的人,讓他們把宣副官藏起來。為瞭安全,臨時挑選的秘密藏身點,索性連我也不告訴。要等過瞭晚上十二點,孫副官才會打電話來,向我報告情況。隻是現在我真有些後悔,不該太秘密主義。」
張大勝憨憨地一笑,「不怪總長。聰明人就這樣,想得越多,越是煩惱。」
白雪嵐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來,忙說,「安德魯出事,隻怕衡園飯店那位也有危險。我要打個電話。」
說著找到電話機,撥通衡園飯店,要找江合宜。飯店裡接電話的門房答說,「客人已經走瞭,說是去什麼連隊的營地。」
白雪嵐不禁詫異,連隊的營地,多半是加強連瞭,隻是江合宜一個書呆子,怎會如此機警,而且他從哪知道加強連?因此趕緊掛瞭,再撥一個電話到加強連,叫人找江合宜。
一會,江合宜接瞭電話,馬上解瞭他的疑惑,在電話裡很輕松地說,‘我沒有這樣的覺悟,是懷風打電話去提醒我。我到這裡來,也是他的主意。’
白雪嵐忙問,「原來是他。你知道他在哪裡?」
江合宜笑道,‘我也有問他,可他很機密,一個字也不泄露。這種警惕的樣子,換瞭別人,怕要以為他是國傢總理一類的人物,正接受很嚴密的保護呢。’
他雖是開玩笑,但白雪嵐聽瞭,覺得宣懷風處於這種秘密的狀態,正是自己所願見的,反而放瞭一點心。正要再問兩句,野兒忽然跑進來說,「我的天,司令和太太站在冷風裡等呢。再不趕緊出去,又要挨司令兩個窩心腳啦!」
白雪嵐便掛上電話,匆匆洗瞭一把臉,換上一套西裝出來。
白司令冒著寒等他等瞭好一會,老大不高興,沉著臉說,「叫你換套衣服,像個娘們似的弄瞭半日。你老子吃冷風不在話下,你母親這樣的身體,你也忍心讓她為你受涼?」
白太太見丈夫難得的體貼,倒是頗為受用,笑道,「好啦,過年一傢人要和和氣氣。別耽擱瞭,都快走罷。」
出瞭大門,白雪嵐又停下來,對門房吩咐,「宋壬回來,叫他去大伯傢裡找我。」
白司令正攙著太太坐進轎車後座,回頭看見,不耐煩地問,「又磨蹭什麼?」
白雪嵐說,「我叮囑他一句話。」
白司令哼道,「就你是個瞭不起的大人物,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日理萬機。」
白雪嵐早被他父親罵得皮厚瞭,隻是無所謂的笑笑,三兩步過來上車,親熱地挨著他母親坐瞭。
白太太在後座裡,一邊讓丈夫挨著,一邊讓兒子挨著,這輩子最重要的兩個男人,把她夾在座位中間,身上暖洋洋的,心裡也是暖洋洋的,不禁各握瞭他們一隻手,感慨道,「真真是一對父子,手骨節都這樣粗大,哪都像得很。」
白司令反駁道,「太太這話不能算全對。我看就有一個地方不很像。」
白太太問,「什麼地方不像?」
白司令說,「我很年輕就娶瞭你這樣一個漂亮的太太,還生瞭一個傳宗接代的大胖兒子。你問他,他幹什麼去瞭?」
白太太用力在丈夫掌心裡用指甲一掐,橫他一眼說,「知道就這一個傳宗接代的兒子,你該對他慈愛些。見瞭面,不是打就是罵。我可告訴你,孩子大瞭,也要臉面。今晚不許你在別人面前,把他當小孩子一樣訓。」
白雪嵐坐在母親身邊,忍不住微微揚唇,擔心被白司令發現,忙又沉靜下表情。
白太太回過頭,對他說,「你別得意,我正要說你。到外頭野瞭幾年,越發沒規矩。今晚飯桌上,你給我老實些,也給你父親在你那些叔伯面前長點臉面。」
雖不知白雪嵐心裡究竟如何想,但他至少面上是很乖巧的,馬上就恭恭敬敬地回答瞭一聲「是」。
三司令到大司令宅子的距離很近,要不是天太冷,連轎車也不必坐。說幾句話的工夫,已到瞭大司令宅子門前。白雪嵐連忙下車,體貼地把母親攙扶出來。
白傢的團年飯,今年是定在長子傢裡。大太太領著傢裡的管傢仆人們,早就上上下下地忙碌起來,四下張羅著紅彤彤的電燈籠、喜洋洋的年畫、掛滿枝頭的年桔。一幹年輕的姨太太們也不閑著,一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前院後院地忙碌。她們知道這種高興的日子,打扮得時髦些,大太太是允許的。
三司令等人走進來,大太太忙把手頭的事丟瞭,迎上去笑道,「再不來,我要打發人請你們去瞭。」
白太太抱歉道,「都是雪嵐這孩子,又跑外頭瘋去瞭,現在才回來。有什麼要我幫忙的沒有?」
大太太說,「就算要幫忙,那也是幫忙吃年果子。老爺子還沒到,他們兄弟幾個在那頭喝茶呢,三叔,你也過去喝茶罷。」
三司令在自己長兄傢裡,是完全不必拘束的,說瞭聲好,便往小花廳去瞭。
大太太又和白太太說瞭幾句閑話,隻見五司令傢的孫姨娘走進來,對白太太笑著打招呼道,「我看見外面多停瞭一輛汽車,就知道是三太太來瞭。您過年好呀。」
三太太點點頭,也笑道,「你也過年好。怎麼你也是才來嗎?你們那位太太呢?」
孫姨娘對於五司令的夫人,向來是不大願尊稱為太太的,撇撇嘴說,「我早跟著她來瞭。她說今天有興致,非打小牌不可,我和其他兩位姨太太隻能陪她。可她打牌,總是打瞭一個牌出來,又要懊悔地收回來,稍輸幾個錢,就要給人臉色瞧,嘴裡言三語四。我實在受不瞭,勉強打完四圈,連贏的錢也不要,找個借口就走瞭。去門外喘口氣,剛好就瞧見瞭您的汽車。」
大太太雖然也不喜歡五司令那位出身不好的續弦,然而正室畢竟是正室,孫姨娘這樣說他們傢太太的閑話,她是不愛參與的,淡淡地問孫姨娘,「你就是為瞭和三太太問好,才特意過來的嗎?」
孫姨娘笑道,「也是為瞭問好,也是為瞭找人。我打這會子牌,玉美不知道跑哪玩去瞭。二位太太有瞧見嗎?」
大太太和白太太都搖頭,說沒瞧見。
忽然一陣皮鞋跟在地板上噠噠的響聲,白玉香姐妹領著她們最小的妹妹白玉美,一邊打鬧,一邊笑著跑進來,差點撞在兩個搬年菊的傭人身上。
大太太忙對她們說,「前頭傭人們搬東西,人來人往的,小心撞著。」
孫姨娘也忙數落自己女兒,「玉美,你可太不聽話瞭。要玩,到後面院子玩去。」
白玉美跑到媽媽身邊,抱著她一根腿,奶聲奶氣地說,「不要,姐姐罵人呢。」
孫姨娘笑著把她抱起來問,「你玉香姐、玉麗姐都把你慣壞瞭,她們舍得罵你?」
白玉麗站住腳,搖搖手說,「小東西不是說我們,說的是碧曼姐。我們剛才就是在後面院子遇上她,讓她好一頓罵,所以我們才往這來。」
大太太奇道,「大年三十的,她不在夫傢,怎麼又跑回來瞭?她罵誰呢?」
白玉麗抿著嘴不說話,轉頭去看白玉香。
白玉香性子直,也不避諱什麼,就說,「她見著誰就罵誰。把人都罵跑瞭,就對著東西發脾氣。孫姨娘說,她因為甄傢姐夫不經過她的同意,借瞭一百多萬給十三哥,氣得不得瞭。大概是為瞭這個緣故,所以她又跑回來瞭,連年夜飯也不肯和姐夫一道吃。」
恰好這時候,大司令那頭的丁姨娘因要問大太太一件小事,走瞭過來。聽見別人背後議論她女兒碧曼,頓時怒上心頭,隻是礙著大太太在場,不敢發作,便將眼睛刀子般的往孫姨娘身上剮瞭兩下,笑瞭笑,對大太太說,「碧曼不懂事,等會太太見瞭,請教導教導她,反正我是不敢說她一個字。雖是我肚子裡出來的,但她是白傢的小姐,隻有太太才有資格管教。不是我瞧不起自己,隻是我想,像我這種身分的人,都沒有多嘴多舌的資格。給人做小,就是矮人一截,這是改不瞭的事實。別以為下巴抬得高,人傢就不知道你是姨娘。」
兩位太太聽瞭,都明白她這指桑罵槐,對準的是孫姨娘。隻是這二位是正室的身分,於她們的立場上,倒不可以說丁姨娘的話有錯,所以隻能一笑罷瞭。
孫姨娘平生最恨別人說她做小,受瞭丁姨娘這樣一番言語上的刺激,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加上兩位太太都在這看著,更增加瞭三分難堪。
三太太因為自己丈夫沒有娶妾,對於這些叔伯們的姨太太們,從沒有敵對的態度,見大過年的,場面要尷尬起來,便和善地笑道,「丁姨娘,你這些都是陳腐的話,如今文明瞭,誰還真分這些大小。至少我看大太太,對你們是很平等的。」
大太太卻問丁姨娘,「你不在司令那邊伺候,過來幹什麼?」
丁姨娘說,「我差點忘瞭。就是司令要我過來問太太,他昨天打的一頭野鹿,說瞭要留著今晚孝敬老爺子,有沒有收拾起來?」
大太太說,「已經交代廚房瞭。你去告訴司令一聲罷。」
丁姨娘答應一聲便走瞭。出門時,還是忍不住回瞭一回頭,瞟瞭孫姨娘一眼。
孫姨娘心裡又酸又氣,但是過年的日子又不能哭,太招晦氣,見丁姨娘走瞭,勉強對白玉香苦笑著說,「你這傻孩子,我以後真不敢和你說話。我聽說甄傢借瞭錢給十三少,也就順嘴一提。你倒好,給我添油加醋,我何曾說過白碧曼氣得不得瞭,年夜飯也不肯和她丈夫吃的話?」
她說這些,固然是對白玉香埋怨,其實也是因為大太太和白太太還在,要在她們面前剖白的意思。
白玉香很不好意思地說,「這是我對不住啦。前頭那句是我聽你說的,後頭的是我順理成章想的。可是,我也沒想到,會害你受一場氣。哎,大伯母,不然你老人傢做個法官,幫她找一個公道回來罷。」
大傢聽她的話很孩子氣,不禁都笑瞭。
大太太說,「玉香這丫頭,有時候看著,似乎長大瞭,有時候說話,又是十足的小孩子。」
把桌上一個果盒打開,抓瞭幾把滿滿的糖果,一一塞在女孩子們手上,連孫姨娘手裡也塞瞭一把,笑道,「多吃點,嘴甜心甜。今天過得好,一年的日子就都好瞭。傢裡準備瞭很多過年的玩意,你們別在這發悶,都找點玩耍的東西去罷。」
將孫姨娘和白傢三姐妹都打發走瞭,忽然往周圍一望,問三太太,「雪嵐呢?我還說有句話想問他,怎麼一轉眼就不見瞭?」
三太太笑道,「你以為他那個人,有耐性聽一群女人扯東扯西?一定是趁著我們說話時走瞭。」
大太太見周圍並沒有別人,才對三太太說,「今晚我本來有些擔心,怕雪嵐要把那位宣副官帶來,和老爺子來個鴻門宴。現在看,他並沒有帶那人來。這樣很好,一傢人先和和氣氣把年過瞭,別的以後再說。」
三太太點頭嘆道,「我也是這樣想。可見他是真的有些懂事瞭,知道三思而後行。你說有句話想問他,就是問這個?」
大太太說,「不是,我另有一件事問他。」
三太太說,「他或者往他父親那去瞭。我去瞧瞧,見瞭他,叫他來見你。」
說著,便往小花廳找人去瞭。
不料白雪嵐並沒去花廳,是去瞭大門外頭吩咐張大勝幾句話,話說完瞭回來,看見隻剩大太太一人在那,他想這裡沒什麼事,便也打算往後頭去。
大太太叫住他,「雪嵐,你過來,我有話問你。」
她把白雪嵐招到面前,問,「你四叔今晚到底來不來?」
白雪嵐眉頭皺瞭皺說,「不知道。」
大太太說,「你不是去見過他嗎?還說送瞭他許多手槍,他很歡喜。你應該趁著他歡喜,好好勸他兩句。老爺子身子骨不如從前,這年過一次,少一次,天下人都團圓的日子,偏叫老爺子堵心。誰沒有父母,做父親的再不好,也不能這樣狠心。」
白雪嵐苦笑,「我在爺爺面前說四叔歡喜的話,全是哄老人傢的,您怎麼也聽進去瞭?其實四叔這次回來,脾氣不但沒改,比從前更糟瞭。您剛才那些話,我也試著和四叔說過。我說一句,他堵一句,惹得他脾氣犯瞭,差點要拿槍打我。我對別人或許有辦法,對上他,實在不行。」
大太太便嘆瞭一口氣,有無可奈何之感。
一會,又說,「今晚老爺子跟前,你做孫子的,很該承歡膝下。討得老人傢喜歡,也幫你姐姐說兩句好話。要見老爺子瞭,她頗為膽怯呢。」
白雪嵐知道,她所說的姐姐,自是冷寧芳無疑,訝道,「爺爺從追雲山下來也有兩天瞭。一個宅子裡住,難道姐姐還沒見過老人傢?」
大太太把頭搖瞭搖,說,「老人傢開完四大傢的會議,回來後精神就很不濟,隻待在他從前住的養心閣,也就司令他們兄弟去請瞭安。別的人尋常無事,誰敢去打擾?你姐姐更沒有自己跑去的道理。你也知道,她從薑傢堡回來,並沒有得到老爺子的同意,所以她終究有些怕挨罵。隻是今晚團圓,她總要露面的,希望老爺子今日高興,把這事模糊過去就算瞭。」
正說著話,忽然看見窗戶外頭,一張大臉往裡頭探,發現大太太望著他,又忙不迭地縮回去。大太太依稀認得是白雪嵐的手下,對白雪嵐問,「那有個人,是不是找你?」
白雪嵐回頭,見是宋壬,笑道,「是的。大伯母,我出去一下。」
走到門外,把宋壬拉到一邊,問事情辦得如何。
宋壬滿臉紅光地報告說,「很順利。韓小姐救下來瞭,她那個秘書也救下來瞭。兩人見面,抱成瞭一團,哭得天昏地暗,他們不覺得如何,倒是讓我們臊瞭半天。娘們嘛,又是個大肚子,比常人作怪些,也說得過去。我就奇怪,她秘書看起來一個很嚴肅的人,怎麼也作興抱在一起抹眼淚。」
白售嵐聽他說的,想像那雙小情人見面時相擁而泣的場景,也忍不住笑瞭,說,「你今天成就瞭一對苦命鴛鴦,做瞭一椿大好事,以後一定有好報。人在哪?」
宋壬看看左右,壓低聲音說,「帶回來瞭。怕驚動太多人,叫野兒開瞭宅子後門,悄悄領進去。眼下在總長住的小院裡。我想大司令這邊擺開年夜飯,總不好把兩個外人領過來。」
白雪嵐問,「行動時有殺人嗎?」
宋壬說,「殺是殺瞭,不過不多,也就七八條人命。大半是營救韓小姐的男人時殺的。救韓小姐時,大約韓傢的人也不想傷一個大肚子的女人,還是他們自傢人,所以有點忌憚。既然他們忌憚,我們也就不用下死手,搶瞭人就跑。總長你不是叮囑瞭,以後還要和韓傢打交道,盡量少殺人。我都記著的。」
白雪嵐又問瞭一些己方傷亡如何的話,聽說並沒有死亡,隻是傷瞭三個,滿意地點點頭,吩咐宋壬讓受傷的人好好休養,等著領賞。
宋壬想起一事,說,「我剛才過來時,看見張大勝正從車上搬許多東西。他告訴我,這是總長的戰利品。總長今天是不是獲得瞭一個大大的成功?」
白雪嵐說,「成功是成功,就是不圓滿。我想殺廖翰飛的大買傢,沒想到那些日本人,雖然做不道德的買賣,卻有一種肯舍生的勇氣。發現有人襲擊,他們竟豁出去用身體擋子彈,硬生生拖延出時間,讓最大的頭目逃走瞭。我這次行動,是跑瞭一條大魚。」
宋壬見上司很不滿意的樣子,忙笨拙地安慰道,「逃瞭也不要緊,以總長的本事,遲早再找回來。實在找不到,我們去街上抓幾個日本人給總長出氣。反正日本人裡,絕沒有一個好東西。」
白雪嵐笑道,「別說我不提醒你,你剛才這些話,千萬別讓懷風聽見,不然,他要給你好一頓教訓。」
宋壬不解道,「罵日本人也有錯?難道宣副官也有日本人的朋友?」
白雪嵐說,「不論他有沒有日本朋友,他向來最厭惡這種一桿子打翻一船人的言辭。他和我說,哪國也有好人,也有壞人,若一概而論,就是沒有理智的仇恨。譬如中國人裡,有廖翰飛那種無恥貨色,難道我們這些中國人,也個個都是廖翰飛?」
宋壬用他粗糙的大手,把腦袋使勁撓瞭兩下,呵呵笑道,「幸虧總長後面打個譬如,我才有點明白。光聽前面的,什麼理智的仇恨,真要糊塗死我。得瞭,總之我在宣副官面前,不說剛才的話就是。對瞭,還要請示總長,我們把韓傢那頭的事辦完瞭,是不是該回去做宣副官的保護?和您說大實話,跟著宣副官久瞭,一不在他身邊,我總擔心他要出什麼狀況。」
白雪嵐心裡也著實牽掛愛人,但見宋壬開口問,又作出篤定的樣子,微微地笑瞭笑說,「你真把他當成脆弱的小孩子,時刻需要你的保護嗎?你別太自以為是,萬一將來真遇上事,我恐怕他那手好槍法,反而能給你一點保護呢。」
宋壬說,「將來的事,將來再說。隻是,究竟我要不要去找他?」
白雪嵐眉頭皺瞭皺道,「連我也不知道他藏在哪,你去哪找?這事我越想,越覺得有些欠考量。」
宋壬還要再問,那頭大司令宅子裡的管傢找瞭過來,對白雪嵐說,「飯菜準備好瞭,幾位司令已經去養心閣請老太爺,其餘的都到飯廳裡等,三太太到處找您呢,還是快些過去罷。」
白雪嵐便不再說,趕緊往飯廳走。到瞭那,廳裡早烏壓壓地站瞭一群人,幾位太太領著一群姨太太翹首以盼,後面又有穿著簇新衣裳的年輕漂亮的丫鬟們笑吟吟地簇擁著,滿屋子的脂香粉濃,四面墻一溜過擺著特制宮紗燈罩,泛著吉慶的紅光,更顯出繁華大族氣派。白雪嵐走進這群女人裡,就如鶴入雞群,格外引人註意,他倒一點也無所謂,徑直走到他母親身旁站定。
三太太問,「又跑哪去瞭?怎麼不和你父親他們一道去請老爺子?」
白雪嵐笑道,「養心閣就在這宅子裡,幾步路而已,非要做出這種勞師動眾的樣子。老人傢的威嚴誰不知道,真沒必要擺個十足。」
三太太偷偷擰他手背一下,低聲說,「這時不把皮繃緊些,還隻管胡說。叫別人聽瞭,往你爺爺跟前學嘴,你又要挨一頓好打。」
白雪嵐聳聳肩道,「放心,打不死。」
這時,也不知誰說一聲「來瞭」,廳裡鶯聲燕語,頓成瞭鴉雀無聲,屏息等著。隻見大司令和三司令一左一右,攙著白老爺子進來,二司令、五司令在後頭恭恭敬敬地跟著,五司令手裡還捧著老爺子的拐杖。老人傢這一現身,原本鴉雀無聲的飯廳裡就像得瞭一個爆炸的信號,響起女人們殷勤清脆的問候聲。
「父親年年吉祥!」
「父親新年大吉大利!」
「老爺子萬壽萬安!」
幾個孫女裡,白玉美年紀最小,趁著她母親不留神,從大人們的腿縫裡擠出去,扯住白老爺子的衣角,抬頭脆生生地喊,「爺爺壽比南山,爺爺給壓歲錢!」
白老爺子見這小孫女可愛,笑得臉上皺紋多瞭兩層,說瞭一句,「拿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