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部 驚隼大捷 第一章

博間。

阿曼江支流上,一艘中等大小的船正在水面平穩地移動。

船身掉瞭小半的幹漆,略舊的上面還打瞭一塊補丁的灰色帆佈,還有船頭用竹竿挑起的帶有「鹽亭綢佈」字樣的老旗,都向人們說明,這不過是一艘阿曼江上最常見的販佈商場。

實情,當然並非如此。

此刻,離王若言手下最重要的情報頭目,掌管著離國龐大的情報網的餘浪,正坐在船艙裡,低著頭,展看剛剛收到的重要書信。

他看得很認真,一個字一個字地慢慢地閱過,看完後,把書信輕輕合起,放在書桌上。

久久沒有說話。

他的左右手鵲伏不敢打擾他的思緒,屏息站在一旁,悄悄打量他的神色,餘浪凝望窗外,看著大大小小的漁船劃著悠閑的調子從跟前緩緩掠過,淡淡開口「天一黑,漁船都歸傢瞭。」

鵲伏見他說話,不知為何竟松瞭一口氣,小心地問:「公子,大王的信裡,都說瞭些什麼?」

「你覺得大王會說什麼呢?當然是震怒之下的斥罵。他已經從別的地方知道鳴王被同國大軍追殺的消息,一猜就猜到我們這邊是有意隱瞞,導致他無法抽調兵馬對鳴王進行救援。他這次是真的雷霆大怒,要不是看在我是他族兄,現在又管著整個情報網的分上,恐怕他已經在信裡命我自盡瞭。」

鵲伏道:「大王絕不會這樣做,他明白公子的忠誠,也知道公子對離國有多麼重要。」

「是麼?我可沒有你那麼有把握,隱瞞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已經做好被他處死的準備。」餘浪苦澀地冷笑一下,目光卻漸漸變得冷冽無情,「不過,隻要可以置西雷鳴王於死地,毀瞭我離國最大的威脅容恬,就是賠上我餘浪一條微不足道的性命又有什麼關系?」

對於餘浪的苦心,鵲伏這個一直待在他身邊的人最為瞭解。

聽餘浪這樣說,鵲伏信裡既感動又難受,勸慰道:「公子的性命怎麼會是微不足道的?事情正照公子料想的那樣發展。大王這個時候才接到消息,已經對同國的現狀難以插手,而且,屬下已經查探到鳴王被同國以傾國戰船困死在驚隼島,甚至連三桅船隊都調用瞭。不出幾天,估計我們就可以接到鳴王的死訊。到那時,容恬一定瘋瞭一樣找同國拼命,我們就可以趁機瞭結他,為大王除去最忌憚的對手。」

「但願如此。」

鵲伏有些驚訝,「難道公子有另外的想法?」

「這些年的經驗告訴我,老天爺總能以讓你無法解釋的手段,改變你篤定會發生的事情,何況這次的對象是西雷鳴王。從前每個小看他的人都吃瞭大虧,包括我們英明的大王。」餘浪神情肅穆地道:「如果他這次還能逃過同國大軍的圍剿,我就不得不動用最後一招瞭。」

鵲伏微微一震,遲疑著試探道:「公子指的是……烈兒?」

餘浪沉默片刻,終於點瞭點頭。

鵲伏面露不忍,「烈兒終究和公子有過一段情分,這樣對他,公子心裡過得去嗎?」

餘浪冷漠犀利的雙眸,忽然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黯然,胸口隱隱作痛。

「心?」他沉沉地呼吸幾口空氣,斷然道:「我身上並沒有那樣的東西。你下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鵲伏欲言又止地看瞭他一眼,低頭應道:「是。」離開倉房。

剩下餘浪一人獨自留在房內。

窗外天色已經黑瞭大半。

歸傢的漁船紛紛在船頭點起小油燈,江面仿佛漂著無數閃亮的星星,既美麗又安寧溫馨。

連貧苦的漁人都可以回傢,有人卻註定一生漂泊流浪,顛沛流離。

餘浪苦笑。

也許不是註定,而是自找的。

他曾經有過一次機會,放棄這種朝不保夕的生活,尋覓世外美境,蓋個小房子,自己耕種,栽十來棵能結出甜美果實的果樹,偶爾上山打獵,陪著心愛的人在山頂看日出日落。

這夢寐以求的機會,是烈兒給他的,連著自己的心一起捧到他面前。

他隻需要伸手接過,就可以得到。

可他沒有這樣做。

他無情地拒絕瞭這個機會,同時,也無情地,踩碎瞭烈兒的心。

夜色漸重,餘浪卻待在空空的艙房裡,久久不想回臥室。

臥室裡躺著他最想見,卻又最怕見到的人。

他想抱著這個人輕憐蜜愛,用所能想到的所有辦法討他歡心,用所有的力量保護他,寵愛他,卻連面對這個人的膽量都沒有。

他害怕面對這個人時,內心被煎熬得痛不欲生的絕望。

更害怕面對這個人仇視自己,如同看著一匹陰毒邪惡的狼的眼神。

烈兒,你是如此聰明,為什麼卻錯愛上一個餘浪?

餘浪他,壓根就沒有心,也沒有情、沒有愛。

這些人世間最美好的東西,在他身上沒有一寸存身之地。

隻有利用、欺騙、殺戮、陰謀……

就算餘浪自己,也深深憎恨這樣的自己。

世上沒有人會愛上這樣的人,除瞭當日在永殷王宮門前,放肆地盡情歡笑,那傻瓜一樣天真的烈兒。

隻有,烈兒。

大戰過後,驚隼島外的海面上,漂浮著無數船隻殘木和同國士兵的屍體。

海風中隱隱帶著血的難聞味道。

撤回停泊處的同國戰船大部分都是一副狼狽相,甲板欄桿在戰鬥中被巨石巨矛砸出破洞的不在少數,更嚴重的是……

「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西雷人做出來的東西太歹毒瞭!」

議事艙裡,圍著議事桌團團坐的同國將領們,一個個圓目怒睜的,破口大罵。

「用再大的巨石巨矛,我們在沙場上都見過,但這個歹毒陶罐,實在太邪門瞭!」

炸彈這個名詞隻有鳳鳴他們知道,對於同國的將領們,這個新武器就直接命名為歹毒陶罐。

倒也名至實歸。

「不知道這玩意是怎麼做出來的。」

「看它爆的時候發出的顏色和氣味,似乎和煙花有相似之處。」

「哪裡相似瞭?我說何副將,你見過這樣的煙花嗎?煙花能炸傷士兵?裡面還能射出這麼多傷人的細針?還有那些毒霧……」

「對!說到毒霧,真是恨死人!如果讓我抓到造出這種歹毒陶罐的人,本將一定把他剁成肉餅!」趙偉的三桅船是炸彈攻擊的主要目標,吃的虧最大,恨意也最深,牙癢癢道:「被炸傷,被細針刺中,都是皮外傷,還可以要大夫按傷情醫治,但那個毒霧,不知道到底是什麼邪門東西,開始吸入時隻是口眼不適,呼吸不暢,使人至暈,原以為隻要弄醒瞭就好瞭,沒想到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士兵們醒來後病癥越來越嚴重,口不能言,手不能動,連吃飯和大小便都需要別人幫忙,害我們三桅船隊人手頓時緊缺。」

他轉頭看著何晏,「說起來,這件事真要拜托何將軍,至少抽調兩百個精幹老兵給我,最好都是關於操船控帆的好手,能熟練使用床弩的也行,否則這麼大的三桅船,人手短缺難以操縱。唉,該死的西雷兔崽子!我還要命人連夜修理掌舵室,這次三艘大船的掌舵室都被砸中,看來要加厚木料,內嵌銅板才能不再出現今天的險況。」

何成龍深有同感,嘆氣道:「我從來都沒見過這麼多戰船沉沒。不知道敵人用的到底是什麼武器,竟然能射得這麼準。連床弩發出的弓箭都射不到的地方,他們是靠什麼射到這麼遠的?趙將軍的三桅船還算好,畢竟夠大,夠結實,可以抵得住攻擊,我下面的中小型戰船,沉瞭將近三分之一……這活該被天神詛咒,被雷神轟頂的蕭傢小狗!」

說到這裡,不由自主偷瞄瞭武謙一眼。

武謙當然知道他為什麼偷瞄自己。

當初武謙念著開戰為鴻羽報仇,三番兩次耐不住性子,不想繼續等待三桅船隊。

幸好莊濮老成持重,攔住武謙,最終把三桅船隊等來。

否則這次作戰,缺瞭吸引可怕的‘歹毒陶罐’的巨大的三桅船,同國船隊損失將更為慘重。

莊濮不愧是同國老將,深深明白沙場多一分準備,就多一分勝算的道理。

「大傢不要再罵瞭,我們的敵人在對面,不在這裡,你們罵得多難聽瞭沒有用。」面帶病容的莊濮身著全套盔甲,坐在議事桌中央,沉著臉發話,「我軍今日確實損失慘重,但這隻會讓我們報仇之心更盛。再說,蕭傢小賊的人馬畢竟隻有那麼幾個,而我們船隊就算折損瞭一部分,總數仍比他們強大十倍。」

「對,將軍說的是。」

「現在當務之急,是研究如何進行第二次攻擊,把仇人碾成碎末。」

莊濮為瞭提高武謙的威望,故意把機會讓給武謙,轉頭看他一眼,溫和地道:「武謙,你來說說。」

武謙對莊濮投以一個感激和瞭然的眼神,露出思索的神色,吐字清晰地道:「以船數和人數上的優勢來說,我軍今天應該不費吹灰之力攻下驚隼島的,結果卻大出意料。總結起來,我們主要吃瞭兩個大虧。第一,敵人有超乎我們想像的武器,我不知道那是什麼,隻知道這武器比我們的床弩更為厲害,又準又遠。」

說到這裡,語氣一轉。

「但是,如果隻有這個,有我們的三桅船隊領頭,對方還不能阻止我們冒死攻破他們的防線。隻要可以大批人馬登上驚隼島西岸,逼他們近身交戰,就能消滅他們。」

「可是我們根本無法靠近西岸。」

「對,因為他們還有第二個法寶,就是那個歹毒陶罐。兩種武器放在一起使用,遠!準!殺傷力大!威力才變得如此可怕,使我們無法前進半步。」

“是啊,就是兩個合起來使,才那麼難搞。”眾人紛紛點頭。

凡是有分參與今日對戰的人,個個心有戚戚。

隻要想起從天而降的陶罐,驚天動地的響聲,幾乎叫人一時無法看清任何東西的強烈光線,還有該死的細針、毒霧……

而且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

怎麼反抗?那麼遠的距離,弓箭射不到,床弩都變成瞭無用之物瞭。

這樣隻能挨打的事,誰都不希望再接見第二個。

「所以,我們要做的,首先就是破去這兩個武器的可怕聯手。」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趙偉連忙請教,「武謙大人,我們如何能破去這兩個武器的聯手?」

武謙瞳光閃閃,顯然已經想到辦法。

他彎腰從腳下捧起一個東西,沉甸甸地放到議事桌上,「大傢都來看看。」

眾人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個「歹毒陶罐」!

頓時人人變色,身子一縮齊往後閃。

武謙忙道:「各位將軍不用擔心,要爆的話,它早爆瞭。這是今日混戰中僥幸得到的一個未爆陶罐,丟過來時又剛好被正巧倒下的巨帆包裹住,諸般巧合,才使它沒有被砸碎,可見海神還是站在我們這邊的。」

武謙擺個請的手勢,大傢都湊過來仔細觀察這個難得的戰利品。

「請看,這個陶罐口被密封住,外面延出引線。據我所想,它一定是用引線引燃,然後射到我們的船上,等引線燃盡,就會爆開。」

何成龍忍不住道:「果然是我想的那樣,和煙火非常相似,就是用引線點燃。」

「武謙大人,你還沒有說到底如何破去聯手。」

「讓敵人無法使用它就行瞭。」

「不能使用?」

「是今天的大雨讓我想到這個的。大雨一下,戰情立即扭轉,因為他們的歹毒陶罐上引線會被淋濕,再也無法爆開。」武謙道:「這足夠提示我們第二次決戰的恰當時機。」

「你的意思是……」

武謙環視周圍一遭,冷冷一笑,以充滿信心的篤定語氣重重道:「第二次大雨降臨時,就是我們向仇人討回公道的時候!」

單林海面上。

砰!

賀狄轉頭,往裡面送一個可惡的調戲表情,氣得已經夠緊張的子巖臉色扭曲,然後才用力關上門,以一副毫不在乎的姿態向外走去。

西雷王容恬正站在甲板上,一邊遠眺著平靜的海面,一邊等待單林最有權勢的王子兼海盜首領。

背影瀟灑而充滿魄力。

賀狄走到他身邊,和他並肩望著大海,百無聊賴地捂著嘴打個哈欠,「西雷王要和本王子談什麼?不會是你把子巖送給本王子,然後本王子要答應你某事之類的傻瓜問題吧?先聲明一下,子巖已經是本王子的人瞭,你沒資格用他來和本王子談任何條件。」

「隻想問王子殿下一個問題。」

「說。」

「你對子巖是真心的嗎?」

賀狄猛然轉過頭,盯著身側的容恬,語氣嚴厲,「如果你不是子巖最尊敬的大王,我現在就把你扔到海裡去。本王子可是對海神發過誓,要一輩子真心疼愛子巖的,你以為我們單林人像你們西雷人一樣說話如同放屁嗎?」

容恬微微一笑,「王子殿下最好當心點,子巖就是西雷人,讓他聽見你剛才侮辱西雷人信用的話,絕不會輕易饒你。」

賀狄做賊心虛,情不自禁左右看看,確定子巖並不在附近,才放心地回復不羈神態,冷哼一聲,「好瞭,本王子要說的話已經說完瞭,沒別的事的話,我要回去繼續抱著我的人睡覺瞭。」轉身朝艙房走去。

走瞭幾大步,身後卻一點動靜也沒有。

天下聞名的西雷王竟然這麼好相與?

賀狄不禁狐疑起來。

快走到艙房下的木梯邊上,猛然一咬牙,又轉身風一樣的大步走回來,逼視著容恬,問,「你沒有話和本王子說?」

容恬搖頭,「沒有。」

賀狄懷疑地上下打量他,冷冷問,「你敲門邀約,難道隻是為瞭打斷我們的好事嗎?」

容恬搖頭,「不是。」

賀狄被他一派悠然的神態弄得渾身不自在,危險地半瞇起眼睛,「西雷的容恬,你到底在搞什麼鬼?別忘瞭,這是在我單林海域,隻要我皺一皺眉頭,你就會變成鯊魚的晚餐。從來沒有人敢耍弄大首領。」

「殿下誤會瞭。」容恬露出英俊的笑容,很有風度的坦然道,「本來是想談點條件的。不過,王子殿下你既然已經有言在先,說本王沒有資格和你談條件,那麼本王就識時務地放棄瞭。因為本王所付出的籌碼,確實就是把子巖送給王子殿下。看來王子殿下對這一點並不在意……」

「確實不在意!子巖早已是我的人,哪到你來決定送還是不送?」賀狄冷淡地打斷容恬的話,頓瞭頓,語氣驀地一轉,狡猾地說,「不過長途漫漫,閑著也是閑著,西雷王不如把你的打算說出來,解解悶也好。」

轉過頭去,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繼續看海景。

實際上耳朵卻豎得直直的。

「交易是這樣的。」容恬有條不紊地道,「本王把子巖送給王子殿下,讓王子殿下天天過得開心快樂。而作為對本王的回報,王子殿下必須使單林成為一個比任何國傢都富庶,精彩,有趣的地方,讓子巖活在最好的環境裡,同樣的,保證讓子巖天天開心快樂。」

賀狄大為意外,第二次轉過頭來。

容恬大大方方地任他打量,微笑著問,「王子殿下覺得這個交易可以接受嗎?」

賀狄瞪瞭容恬半晌,唇角一揚,勾起他招牌的又壞又邪的魅笑,懶洋洋道,「如果說這番話的是那個天真的鳴王,本王子說不定還會勉強相信。至於西雷王你嘛,哼哼。」

「鳳鳴的心願,也就是我的心願。他希望子巖幸福,我會不惜一切為他達成。」容恬保持著微笑,看向賀狄的眼神卻直接銳利,透出強大的信心,別有深意地道,「所以,本王不但向王子提出一個有賺無賠的交易,還會很大方的向王子殿下提供其他優惠,使王子的國傢單林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更富庶、更精彩、更有趣。」

重頭戲來瞭!

賀狄心下瞭然,眼珠子轉瞭兩下,漫不經心地道,「說來聽聽吧。」

容恬先問瞭一個問題,「王子殿下覺得一個國傢,最富有的,最懂得享樂的,會是哪些人?」

賀狄毫不猶豫地答道,「當然是王族和權貴。」

「如果把這些國傢的王族和權貴集中到一起,他們生活的地方是不是很快就會變得更富庶、精彩、有趣?」

賀狄愣瞭一下,驟然渾身一震,色變道,「好你個西雷王!你不會打算滅瞭其他國傢後,把他們的王族和權貴通通往單林塞吧?」

「有何不可?」容恬泰然自若,「當本王消滅瞭其他國傢後,他們的王族和權貴將無處可去。這批人殺瞭容易引起他們原來臣子部下的憤怒,留在當地又極可能成為反叛的禍首。讓他們去風景優美的單林養老,是最仁義和最理想的處置方法。」

「哼,你的仁義和理想關老子屁事!憑什麼要我們單林……」

「本王保證這些王族權貴無法帶走任何人馬和武器,但可以帶走原本屬於他們的金銀財寶。試想一下,這些人湧入單林的景象——各國累世的珍藏,各國的享樂花招,各國深邃的文化,都將在單林交融發展。這會使單林比世上任何一個地方都更精彩和有趣,王子殿下難道不想親眼看看這一幕嗎?」

從容恬充滿說服力的嘴裡說出來的東西,確實非常有吸引力。

賀狄隱隱覺得自己會被說動,卻覺得很不甘心。

他想瞭想,冷哼著道,「真是奸險的西雷王,你說的通通都是好處,卻沒有把壞處說出來。王族是世上最會玩花招的傢夥,他們一出生就學著怎麼做壞事,怎麼和別人鬥法,你把他們塞到單林,和把全天下的麻煩一次過塞給我有什麼不同?」

容恬緩緩回過頭,對上賀狄的視線,露出神秘莫測的一笑。

連賀狄都被這個詭異英俊的笑容弄得頭皮一麻,沉聲道,「你還沒有回答本王子的問題。」

容恬輕描淡寫道,「這些麻煩,不正是王子殿下所想要的嗎?」

「什麼?」賀狄一愣。

「殿下貴為王子,卻寧願去當海盜,說明殿下是天性極愛刺激的人,受不瞭平靜枯燥的生活。但是,現在單林海域的海盜們已經臣服於殿下,還有什麼挑戰性呢?就在殿下最無聊發悶的時候,本王給殿下提供一個這麼刺激有趣的遊戲,不是很好嗎?」

容恬不愧是一流的說客。

這一點正中賀狄癢處。

賀狄眸中興致勃勃的邪惡光芒閃爍起來。

西雷王說得不錯,單林海域已經沒有什麼好玩的瞭,如果加入征服天下的遊戲,有趣是有趣,但這樣等於和西雷作對,也就等於和子巖作對。

遇上國傢問題,子巖這個正直又倔強的男人絕對不會有絲毫妥協,說不定立即就和他一刀兩斷,甚至認真的在他褲襠那個最重要的位置來上一腳重的……

後果堪憂!

所以,唯一能玩的地方,好像就真的隻有單林瞭。

王族?權貴?珍寶?各種各樣的詭計,曖昧的暗流,邪惡的較量?

不爽時就來一場海盜風格的大屠殺?

奶奶的,怎麼都是自己最愛的東西?

太爽瞭!

這個該死的會看透別人心思的西雷王!

「好!這個交易本王子答應瞭!」賀狄大笑一聲,和容恬響亮地擊掌盟誓,然後一把摟住容恬的脖子,擺出一副好兄弟模樣,壓低聲音道,「順帶說一句,我男人臉皮薄,你能不能假裝沒聽見這船上任何關於我和他的不尋常動靜?」

容恬聳肩,反問道,「你們有什麼不尋常的動靜?」

賀狄一愕,隨即反應過來,「哈!對啊,什麼動靜都沒有!西雷王你真有趣,怪不得能夠迷住那個同樣有趣的鳴王。」捧腹大笑。

拍拍容恬的肩膀,溜回那間有子巖在等他的艙房去瞭。

驚隼島上。

洛寧和其餘一百二十二名在大戰中獻身的兄弟,被埋葬在驚隼島西北處的一個小山坡上。

地點由熟悉全島地形的羅登選定,這裡背靠綠林,地形略高,往西可以看見蔚藍的大海。

希望這群奮戰到底,至死不屈的勇士們,也可以在這裡看見鳳鳴他們取得這場戰爭的最後勝利。

除瞭奉命監視敵方的守衛外,所有人都參加瞭簡單而沉痛的葬禮,包括秋星等仕女和傷勢未愈的洛雲。

他逞強地不肯接受別人攙扶,靜靜站在一旁,看著洛寧的屍體被埋入土中。

表情比往日更為冰冷,沒有一絲溫度。

眸中隱隱流露出的悲傷,更令人心碎。

看著他比從前更孤單冷硬的背影,鳳鳴真的非常擔心,低聲對身邊的羅登道:「羅總管,洛雲受瞭傷,又遇到父親去世,心裡一定非常難受。他現在身邊沒有親人,你是看著他長大的,隻有你最能安慰他,請你對他多加照顧。」

「是,少主。」羅登偷瞥鳳鳴一眼。

心裡道,其實洛雲現在身邊有一個親人,那就是你啊少主。

你是他同父異母的哥哥。

看那孩子一直以來對你的保護,他肯定非常重視你。

唉,可惜明天必定還有一場苦戰要打,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葬禮結束後,洛雲在秋星的堅持下回到自己的房間繼續臥床,鳳鳴則被極為擔心他狀況的秋藍拉回小樓,強制命令休息。

秋藍一邊絮絮叨叨,不忘教訓「不聽話」的鳳鳴,「鳴王又渾身是傷瞭,聽曲邁說,敵人上島的時候,鳴王竟然一聲招呼也不打就自己沖進瞭陣裡,要是大王知道鳴王做這樣的事,一定會震怒的。」

尚再思正想去趕制明天要用的炸彈,卻被羅登在後面扯瞭一把衣袖,低聲道:「尚侍衛,請稍留片刻。」

同樣被留下的,還有容虎、曲邁、冉青等,包括蕭傢和西雷兩派的重要骨幹。

於是,一場鳳鳴不知情的驚隼島重要會議,秘密召開瞭。

羅登這個會議召集人,一開始就開門見山,說出爆炸性消息,肅穆道:「洛總管前夜來見我時,除瞭要求由他領著殺手團應付登上驚隼島的同國軍外,還給瞭我一封信。他說如果他遇到任何不測,就把信交給少主。當時他還是好端端的,所以這封信的事情,我沒有說出來。」

冉青雖然在同澤郊外因為支援鳳鳴一事,和洛寧起過爭執,但洛寧掌管殺手團多年,畢竟還有一定感情。聽見羅登這麼說,冉青不禁眼圈微紅,「洛總管顯然已經做好捐軀的準備。」

洛寧為人,雖然總是冰冷無情,鐵面無私,但做事認真執著,對人對已要求都很嚴格,蕭傢許多年輕一代都深受他熏陶,所以人人悍不懼死,堅韌不拔。

想起平時畏懼害怕的總管竟然已經不在人世,曲邁等殺手團的人,都情不自禁抽瞭一下鼻子。

羅登道:「本來,這封信在洛總管死後就應該交給少主。但少主畢竟年輕,現在又在主持著這種要命的大戰,我擔心信裡有影響他的事,所以我就大著膽子,先把信拆開看瞭一遍。」

尚再思畢竟屬於西雷派系,對洛寧感情沒那麼深,比較理智地問到關鍵點上,「不知洛總管的書信裡寫瞭什麼?」

羅登皺瞭一下眉。

片刻,才答道:「信裡的內容,實在……大大令我驚訝。」從懷裡拿出洛寧的信。

這可以算是洛寧的坦白信。

洛寧把自己所做的一切,全部寫瞭出來。

如何對妹妹洛芊芊和外甥洛雲的遭遇感到憤慨,如何從憤慨、轉變為對搖曳之子鳳鳴的不滿,如何把這些憤慨和不滿轉化為行動。

同國的王叔慶彰,還有王子慶離,都是他們為除掉鳳鳴而佈置的棋子。

埋人頭計劃的失敗,秋月的被殺,洛雲的瘋狂刺殺行動,鴻羽的被害,武謙的憤怒……

一切的陰差陽錯,將鳳鳴和所有人逼到驚隼島這塊絕地。

而洛傢兄妹,才是一切的禍首!

但,洛寧在信中再三聲明——洛雲,他是無辜的。

所有人看完這封信,都僵得像塊石頭。

尤其是蕭傢年輕一代,個個一臉快崩潰的樣子。

「怎麼可能?」

「洛總管一直想殺死少主?」」他……他,還有芊芊夫人,和同國慶彰是一夥的?」

「洛總管殺死瞭鴻羽?就是他斷絕瞭我們和同國和談的希望?為什麼?」

極其不願相信。

但洛寧的親筆書信就在眼前,是最確鑿的證據,密密麻麻的上千字,字跡凌亂潦草,卻力透絹帛,顯然,洛寧在寫這封信時,心情激動,而且下瞭以死贖罪的決心。

他也確實得償所願,死在沙場上。

相對於蕭傢高手對洛寧的失望,容虎和尚再思看信後的反應驚人的一致。

「洛雲是鳴王的兄弟!?」驚叫幾乎同時響起。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如果鳴王知道這件事,一定會……

天啊,鳴王忽然多瞭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而且是那個比冰塊還冷,個性和鳴王沒有一點相似的洛雲!

「現在要解決的問題是……」羅登比他們早一步看信,震撼已經過去瞭,態度也比較穩重,「這封信,是否要給少主?」他看看大傢。

「不能瞞著少主,」曲邁當即表態,「少主一直奇怪武謙為什麼一點和談的意思都沒有,這封信足以解釋一切,給少主看,剛好可以釋去他心中的疑慮。」

他現在胳膊上大腿上都纏著紗佈,不但沒顯得虛弱,反而透出強悍本色,說出話來分量也重瞭。

冉青和冉虎都點點頭,表示贊同。

容虎持相反意見,「不可,鳴王雖然不知道鴻羽已死,但白日一場惡戰,已經讓他明白武謙是不會和他和談的,所以把信交給鳴王看,對戰事並沒有任何幫助。反而,信裡還寫瞭秋月被殺的事實,我們必須考慮鳴王的心情。」

這也有道理。

鳳鳴這個主帥和其他主帥最不同的特點,就是感情及其豐富。

如果讓他知道瞭身邊最親密的侍女已經香魂散盡,不知道他會被刺激成什麼樣,萬一後果嚴重點,直接病倒,或者發起高燒什麼的,這仗就不要打瞭。

「難道我們就什麼都不說嗎?」崔洋受不瞭窒息般的沉默,激動的開口道:「我們不能隻考慮鳴王,卻不考慮洛雲,這封信說明瞭真相,洛雲是無辜的,洛雲他…他受瞭這多苦,夾在中間備受煎熬,我們竟然什麼都不知道,我們…我們怎麼對自己的兄弟坐視不管。」難受地握拳。

蕭傢殺手團最重兄弟之情,見崔洋這樣,人人都感同身受。

曲邁和冉青都伸手過來,往崔洋肩上表示支持的默默一拍。

在面對大敵,情況最危急的時,兩派意見再度產生分歧。

這是誰都不想看到的。

短暫的沉默後,尚再思低低嘆瞭口氣,「此事可以有折中處理,秋月的事情會極大刺激鳴王,所以書信還是不能交給鳴王,必須等這一仗結束瞭再說,但是洛雲的身份,可以請蕭傢人告訴鳴王。」

容虎忍不住道:「這個是不是在考慮一…」

尚再思輕輕擺手,阻止瞭容虎往下說,平心靜氣的解釋道「無妨的,知道自己有一個受傷的弟弟要保護,隻會激勵鳴王的鬥志,不過要記住,對鳴王說的時候,凡是和秋月之死有關的一概略過,不要提及。」

這樣的處理,雙方基本都滿意瞭。

羅登叩首,呼出一口氣,嚴肅地道「這個我明白,放心吧,我們會挑個適當的時候和少主說明的。」

崔洋卻熱血多瞭,站起來道「什麼適當的時候?洛雲現在躺在床上不知道多痛苦呢,我現在就是告訴鳴王,請鳴王以大哥的身份好好安慰他,讓他重新鼓起鬥志。」

說完一陣風似的轉身出去

羅登還想拉住他,尚再思微笑的阻止道「羅總管,讓他去吧。」

羅登嘆瞭一聲。「洛總管一不在,這些年輕人再沒有從前那樣聽話瞭,個個好像熱血上湧似的,想幹什麼就幹什麼,蕭傢鐵一樣的紀律,還有冷硬強悍的作風,都快不見瞭。」

「這才正常。」

羅登詫異,回首看著尚再思,露出疑惑的目光

「不是麼?」尚再思嘴角微揚,「有鳴王這樣一個無法無天的少主,羅總管覺得蕭傢還會像從前那樣嗎?」

小樓裡,暫時劃給鳳鳴使用的房間裡,身為主帥的鳳鳴正躺在被窩裡發悶。

瞪著大大的,非常清醒的眼睛,考慮著明天對付同國大軍的再度進攻

唉。今天的損失實在太大瞭!

一共一百二十三條人命,其中還包括瞭殺手團總管!

本來就不足千人,現在數字變的更少。

「少主!少主!」

聽見叫聲,鳳鳴突然一震,被踹瞭一腳似的從床上蹦起來,手忙腳亂一把握住寶劍,大聲問「什麼軍情?同國大軍發動夜襲瞭嗎?」

「不是軍情,是親情!」崔洋沖進房間,磨出老繭的手一伸,用力握住鳳鳴的雙肩,充滿激動和期待地註視著他「少主,有一件事,屬下必須立即告訴你」

鳳鳴被他目光弄得毛骨悚然,緊張的問「什麼事?」

「洛雲是你親兄弟!」

「原來是這個,我向來當洛雲是我的兄弟啊啊?等一下!你你你剛才說親…親的?!」鳳鳴的聲音高到走調。

「洛雲是你的親兄弟」崔洋一字一頓地說,神情真的是不能再認真。「一半血緣的親、兄、弟」

「他…他他…」鳳鳴脖子好像被塞瞭一圈麻線似的,瞪著眼睛結巴道「他是我娘和洛雲他他他…」背著我老爹蕭縱私通的兒子。

啊啊啊啊!

蕭傢內部通奸記錄啊?!

天下劍術第一,高傲到死的老爹戴瞭綠帽子?!

老娘你果然開天辟地的大膽,和洛總管亂來,難怪老爹拋棄你,把剛生下的我也一同拋棄瞭。

慢著…

說道這個,我不會也是洛寧的種吧?

難道…難道埋在土裡的才是我的親生老爹?

爹啊!

「少主誤會瞭」崔洋及時截斷瞭他天馬星空的胡思亂想。一口氣道「洛雲是老主人和洛芊芊夫人的兒子,實際上是洛總管的外甥,不過老主人心裡隻有搖曳夫人,不肯承認和別的女人生下的孩子,唉,反正聽說內情十分復雜,所以,洛總管一直把洛雲帶著身邊,對外人宣稱他是自己的兒子,我們從信裡…啊不!我們得到消息裡,洛芊芊夫人已經在同澤遇難,現在洛總管又去世瞭,洛雲的境況…喂喂!少主你到哪裡去?」伸著脖子往前高喊著問

「還能去哪裡?」鳳鳴頭也不回的往樓下跑。興奮地丟下一句話「我要去看我的小弟弟!」

身影一下子隱沒在樓梯處。

《鳳於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