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慕之接到報信趕到田間時,望著一根麥穗上爬著五六隻飛蝗,不禁面色鐵青地怒斥道:“什麼天譴,這明明是鄰縣對蝗災救治不力,結果地裡的蝗蟲啃光瞭莊稼,就飛到臨汾境內來覓食瞭!”
在他身旁的陳梅卿這時無可奈何地蹲在田埂上,心碎瞭一地:“不管是池魚之殃還是天譴,這會兒說什麼也晚瞭……”
韓慕之雙眉緊皺,看著眼前的莊稼正以驚人的速度一片片倒下去,卻忽然揚聲道:“還沒到最後一刻,為什麼要認輸?”
“啊,還沒到最後一刻嗎?”陳梅卿哭喪著臉指著田地,不抱希望地問韓慕之,“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傳我命令,仍按之前的分組負責田地,白天各人用漁網、繩兜、佈囊,不拘什麼,隻要盡力捕捉蝗蟲!凡是捉到蝗蟲者,一石蝗蟲可以到縣衙糧倉換一鬥粟米。今年糧食歉收,如今又遇到蝗災,要不要給自傢掙這份口糧,讓他們自己掂量著辦!”韓慕之面色冰冷地放話,又下令道,“天黑以後,每一頃田地中間都要燒上一堆火,分管該地的人要盡力把蝗蟲轟起來,飛蝗趨光,就會自己飛進篝火裡。今後不許再傳播天譴之類的話,膽敢妖言惑眾者,本官一律嚴懲不貸!”
陳梅卿一聽這話頓時一個頭兩個大,腿軟地跪在地上,滿臉血淚地哭訴道:“你沒事又惦記我的糧倉……罷瞭罷瞭,隻要這蝗災能撲滅,血本無歸我也認瞭。”
臨汾的百姓已經十來年沒見過如此恐怖的蝗災,如今得瞭縣令的命令,再看看被啃得七零八碎的麥田,一想到一石蝗蟲可以換一鬥粟米,頓時田裡那積瞭有兩尺厚的飛蝗,在他們眼中全都幻化成瞭金燦燦的糧食。
務實的百姓很快就將天譴之說拋在瞭九霄雲外,紛紛幹勁十足地發動全傢老小到田間捉蝗蟲。然而漫天飛蝗無窮無盡,竟像是越捉越多似的,直到晚間也沒有減少的態勢。
齊夢麟麾下的騎兵如今都已經變成瞭捉蝗蟲的泥腿子,他隻好也和連書整天在麥田裡逡巡,看著大傢熱火朝天地捉蝗蟲。
“公子,聽說這蝗蟲可以換糧食啊!”連書看著身旁的農夫像大豐收似的將蝗蟲掃進佈袋裡,不禁也有些躍躍欲試。
齊夢麟鄙夷地橫瞭連書一眼,用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腔調-教訓他:“你很缺口糧嗎?”
說罷他不屑一顧地用腳碾死瞭好幾隻蝗蟲,卻始終不敢用手去抓那些看起來很兇猛的飛蟲。因為知道羅疏這些日子都在田壟上挖蝗蟲卵,齊夢麟一直四下裡東張西望地尋找她,哪知人還沒看到,他自己倒被麥芒刺得渾身瘙癢,不禁惱火地呼喝瞭連書一聲,爬上田壟打道回府:“走,回去洗澡!”
連書慌忙跟在齊夢麟身後,一主一仆像逃兵一樣撤離瞭農田,與救災的場面格格不入。齊夢麟一路揮舞著扇子,瞇著眼躲避撲面而來的飛蝗,騎著馬回到縣城,才發現鋪天蓋地的蝗蟲也沒放過城中,這時候每傢每戶都爬滿瞭蝗蟲,連窗戶上糊的紙,屋頂上鋪的茅草,都已經被這些餓死鬼投胎的蟲子給啃光瞭。
“天哪,這都是從哪裡飛來的蝗蟲?原先那地方還能活人嗎?”連書嘖嘖驚嘆道。
渾身奇癢無比的齊夢麟根本沒空理他,十萬火急地脫光衣服沖瞭半天涼,直到皮膚上的刺癢全都消失,這才懶洋洋地換瞭一套衣裳對連書道:“現在差不多是吃晚飯的光景瞭,咱們去縣衙看看,說不定羅疏她已經回去瞭。”
連書一聽齊夢麟還要出門,頓時苦起一張臉,想瞭想找來一把雨傘隨身帶著,卻被齊夢麟嘲笑道:“這玩意兒能頂什麼用?那些蟲能把這傘都啃光瞭。”
連書固執己見地抱著傘出門,一出門齊夢麟就覺得自己這小書童挺明智,滿街的蝗蟲一看見明火就飛撲過來,打得燈籠撲撲作響,有傘遮擋,好歹蟲子就不會打在人臉上瞭。齊夢麟冒著蟲雨趕到縣衙的時候,就看見陳老爹正蹲坐在縣衙門口,而他身邊照例還圍著滿滿一群羊。
這一幕奇景讓齊夢麟嘆為觀止,他瞬間忘記瞭蝗蟲的煩惱,一路踩著羊屎興奮地沖上前問道:“陳老爹,你又來給陳縣丞送羊肉啦?這次還送這麼多,莫非是來犒勞大夥滅蝗的?”
“放屁!”這時陳老爹的一張紫赯臉模模糊糊地溶在夜色之中,隻有一口黃牙一張一合地罵娘,向齊夢麟宣泄著主人的憤懣,“我是過來要縣老爺給我做主的!明明是他觸怒瞭蝗神,憑啥天譴報應在我身上?那滿山的蝗蟲啊,一眨眼就啃光瞭草地,如今我的羊沒草吃,我沒辦法,就把羊趕過來,讓縣老爺替我喂!”
“哎,這可不大好吧,”齊夢麟聽瞭陳老爹的抱怨,趕緊勸瞭他一句,“令郎還在這縣衙裡當官呢,你這不是給他添堵嗎?”
“我給他添堵?”陳老爹一口黃牙吧唧得更誇張瞭,“他這官當的,把傢裡的羊都給餓死瞭,到底是誰給誰添堵呢!”
齊夢麟沒耐心聽他滿口羊羊羊,趕緊岔開話題問道:“對瞭陳老爹,棗花姑娘呢?現在滿山都是蟲子,你把她一個人丟在山上,能放心?”
“哦,她先前是跟著我一起來的,”陳老爹這才想起已經跑得沒影的兒媳婦,對齊夢麟道,“這不聽說蝗蟲能換糧食,她就去地裡抓蝗蟲瞭嘛!我傢養瞭個敗傢子,幸虧還有這兒媳婦懂事,才不會傢敗人亡啊。”
連書一聽陳老爹這樣咒自己,忍不住捂著嘴笑瞭一聲,揶揄道:“老爹,蝗蟲能換糧,你怎麼不去抓蝗蟲呢?”
陳老爹立場堅定地搖搖頭:“我要看著我的羊。”
就在說話間,縣衙裡的徐仵作背著藥箱從側門裡出來,一看見陳老爹和他浩浩蕩蕩的羊群,頓時沒好氣地數落起他來:“老陳,不是我說你,你這時候到縣衙來添什麼亂?”
“你這臭老徐,吃瞭我的羊,吐完骨頭就不說人話。我怎麼添亂瞭?我是來找縣老爺說理的。”陳老爹理直氣壯地反駁。
“嗬,我還沒嫌你膻,你倒嫌我臭瞭!”徐仵作沒工夫與他鬥嘴,背著藥箱就要趕路,“韓大人這幾天都不會回縣衙,你等瞭也是白等!”
齊夢麟一聽這話趕緊跟在徐仵作屁股後面,急吼吼地追問道:“韓知縣去哪兒瞭?羅都頭在不在縣衙裡?”
“他們都在地裡除蝗呢,我這不就是趕著給他們送藥去的嘛!”徐仵作一路走一路說。
“怎麼?有人病瞭?是誰病瞭?”齊夢麟急忙問,暗自祈禱得病的人可千萬別是羅疏。
“也不是什麼大病,就是送些中暑藥。這鬼天氣,不眠不休地從早忙到晚,鐵打的身體也受不瞭啊!”徐仵作一邊揚手打開撲到他臉上的蝗蟲,一邊抱怨道,“這蝗蟲老子從來都是偷偷炒瞭做下酒菜的,這輩子少說也吃瞭幾百斤,還不是活得好好的?什麼天譴,也就老陳那種笨蛋才會信,放羊放得人都傻瞭。”
齊夢麟這時根本無心去聽徐仵作的嘮叨,隻想知道羅疏有沒有事:“那羅都頭她怎麼樣?沒出什麼事吧?”
“她呀,怎麼會沒事?今天白天就中過暑啦!”徐仵作一提到羅疏,臉上就露出一種長輩式的心疼,“她人聰明,又細心,這些天一直在田裡領著農婦挖蝗蟲卵。能者多勞說的就是她,結果一大堆事都落在她頭上,一個姑娘傢,怎麼受得瞭?今天白天中瞭暑,隻休息一會兒就又忙上瞭,直到天黑也不肯歇。”
“她瘋瞭嗎?!”齊夢麟一聽這話頓時就火大,忍不住齜牙咧嘴地罵起人來。
“唉,她是個好姑娘,就是人也太實誠瞭。”徐仵作嘆息著搖搖頭,一刻不停地往滅蝗區趕去。
此刻夜幕降臨,廣袤的田野間正燃燒著一堆堆篝火,將麥地裡四處奔走的人照得影影綽綽。大傢都在用笤帚四處掃動,努力將飛蝗往火堆裡趕,巨大的篝火烤得人頭昏腦脹,亂紛紛的飛蝗還不時撞在人身上,被燒死的蝗蟲餘燼四處飄飛,空氣中到處彌漫著一股焦糊的蟲屍味,讓身處其中的人像陷入瞭一場詭異的噩夢。
齊夢麟跟著徐仵作一路跑到田邊,一看這陣勢心裡就涼瞭半截,很沒出息地哀嚎:“這麼亂,上哪兒才能找到韓知縣和羅都頭啊?”
一旁的徐仵作聽瞭他的喪氣話,拍瞭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齊大人,這滅蝗當然也跟行軍打仗一樣,是擺瞭陣式的,齊大人您跟我來。”
說罷他便領著齊夢麟和連書二人逆著風走,果然沒走幾步,就在上風處地勢最高的地方看見瞭韓慕之。此刻他正坐在一座臨時搭起的涼棚下,與陳梅卿二人秉燭議事,這個地方占據著地利之便,視野開闊,儼然就是這場滅蝗大戰的點將臺。
齊夢麟顧不得研究其中的學問,隻是拽著徐仵作的衣袖不停地追問:“韓知縣咱們找到瞭,那羅都頭在哪裡?”
“這我就不知道瞭,我隻負責把解暑藥送給韓大人。”這時候徐仵作已顧不得多說,飛快地甩開拖他後腿的齊夢麟,熱火朝天地去忙自己的事瞭。
齊夢麟被徐仵作拋棄,此刻身邊除瞭連書,也找不到一個可以說話的人。他咬咬牙一發狠,幹脆橫下心一個篝火堆一個篝火堆地順著找,就不相信憑自己挖地三尺的本事,還翻不出一個羅疏來!……
這時羅疏扶著酸痛的腰直起身,有些恍惚地望著不遠處的篝火,抬手擦瞭擦額頭上並不存在的汗。她覺得自己的頭被篝火烤得滾燙,一直像脹裂一般地發疼,然而身體卻變得有些奇怪,不僅漸漸地開始不聽使喚,有時還會一陣陣地發冷。
她扶著手中的笤帚,恍恍惚惚地望著篝火發怔,這時耳中卻忽然聽見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那人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順著風飄來,一聲又一聲地喊她“羅疏”。
於是她不由自主地側過頭尋找那道聲音的來源,很容易便發現瞭遠處那道暗色的身影——那道影子與跑動在四周的人影截然不同,一路目的明確、氣勢沖沖地走向她,最後在明亮的火光中一剎那現瞭身,就像一個惡毒而艷麗的阿修羅般瞪著自己,惡狠狠地罵道:“女人,你好去睡覺瞭!不想要身體就賣給我,如何?”
“齊大人?”在看清來人是齊夢麟之後,羅疏的嘴角勉強擠出一絲笑,與他點頭寒暄道,“你怎麼會在這裡?這裡不是你應該待的地方……”
“不是我待的地方?難道就是你應該待的地方瞭?”齊夢麟一邊兇巴巴地嚷嚷,一邊三步並作兩步地沖到羅疏面前。這時他繡著銀線的衣服上到處沾滿瞭飛蝗的殘肢,一片嫩紅色的透明蟲翅還粘在他的腮邊,看上去就像是一枚別出心裁的花鈿。
羅疏看著齊夢麟滿身狼狽的模樣,忍不住想笑。這時齊夢麟盯著她淚光浮動眼神迷離的雙眼,卻敏銳地察覺到瞭一絲不尋常:“喂,你怎麼瞭?”
他一邊說一邊略顯粗魯地摸瞭摸羅疏的額頭,下一刻就迭聲驚叫起來:“你的腦門怎麼這麼燙?你是不是在發燒?”
“沒有,我隻是被火烤得發燙而已。”羅疏搖搖頭,躲開瞭齊夢麟的手,若有所思道,“我可能隻是有點累……”
“累就回去休息,這麼賣命做什麼?你傻啊?”齊夢麟火冒三丈地訓斥她。
羅疏再次搖搖頭,回身望著不遠處那座四面通風的涼棚,知道韓慕之還在那裡,於是氣息散亂卻無比倔強地堅持道:“等忙完瞭再回去。”
“你什麼時候能忙完?”齊夢麟不抱希望地問,順著她的目光望見瞭遠處閃動著燭火的涼棚,根本沒指望她能回答自己。
都已經累到瞭這步田地,還要玩什麼心有靈犀嗎?!
一瞬間他不明白緊揪在自己心口的疼痛從何而來,所以理所當然地將之歸結為怒氣,又任由那怒氣像火種一樣越燒越旺,恨不能將眼前這個頑固的女人一把火燒得幹幹凈凈!
她果然從來都和自己不對盤!
既然不對盤,他幹嘛還要在乎她的死活?這除瞭犯賤根本沒有別的解釋啊!
齊夢麟惱羞成怒,氣得轉身就走,連書一路慌慌張張地跟在他身後,卻一不留神被一把笤帚給絆倒。可憐的小書童整個人撲在硬邦邦的麥茬上,被紮得吱吱哇哇一陣鬼叫,氣得齊夢麟將他從地上一把拎起來,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吵什麼吵?沒看見我正在氣頭上?”
連書嚇得從地上抓起絆倒自己的元兇,像救命稻草一樣舉在胸前大叫道:“公子饒命,都是這把笤帚害我跌倒的!”
齊夢麟聞言一愣,隨即一把搶過連書手裡的笤帚,定睛看瞭看,下一刻便揚起那笤帚狠狠地抽打起地面來:“都已經累掉半條命瞭,還要忙完瞭再回去,這些鬼玩意兒什麼時候能打完啊!”
他一邊謾罵一邊發泄,四周的蝗蟲被他驚得飛起來,紛紛振著翅膀撲向遠處的篝火,在火光裡劃出一道道流星般的弧線。躲在一旁的連書看得目瞪口呆,好半天後才回過神結結巴巴地問道:“公子,您這是在……撲蝗蟲嗎?”
齊夢麟嘴裡沒有搭理他,仍然不停手地打著蝗蟲泄恨,臉上的表情竟是前所未有的專註——過去一呼百應的人生中,他從沒像此刻這樣願意對一件事付諸努力,去實現另一個人的心願。哪怕他知道那個人的心願是用錢買不到,用權搶不瞭,甚至是他用心也換不到的。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會愚蠢地受她影響,無可救藥地跟著她一起犯賤——隻是因為自己對她的犯賤看不下去!他到底是何時落下瞭這樣詭異的病癥?真希望自己這次犯完賤之後,就能夠找到答案……
眼下十萬火急的節骨眼上,自己根本不能有半點的分神,這一點韓慕之心底很清楚——可是……現在已經是他今晚第幾次分神瞭?
橫亙在眼前的廣袤大地上,星羅棋佈地燃燒著滅蝗的篝火。然而他的目光始終未曾遠離某一處火堆,隻有悄悄地將那個人的身影納入眼底,他才能夠放心。
她一直在那一處篝火附近撲蝗,纖細的身影在火光裡時隱時現,很多時候並不好找。所以當她每一次從他的視野裡消失,心底牽起的不安就會讓他難以自控地分瞭神,再這樣下去,還怎麼專心治蝗呢?
韓慕之深深地嘆瞭一口氣,算瞭算遠處的羅疏實在已經辛苦瞭夠久,自己此刻必須去提醒她適可而止。於是他讓陳梅卿先去打個盹,自己則借著喝茶提神的片刻工夫,向燃燒著篝火的田野裡走去。
然而當韓慕之走到距離羅疏三丈開外的地方,清清楚楚地看著她栽倒在地上時,一剎那幾乎停拍的心中隻剩下一個念頭——他必須先救她。手裡一切的公務都可以找人勝任,惟獨去救她這一件事,他不想假手於人……
這一晚,羅疏覺得自己陷入瞭一場無邊無際的夢中。夢裡她忙瞭很多的事,見到瞭很多的人,所以她很累很累,累得頭疼欲裂。她時而覺得自己正躺在一塊寒冰上,時而又覺得身下鋪著無數塊燒得赤紅的炭,偏偏四肢又動彈不得,讓她不得不忍受這份痛苦的折磨。
時間在迷迷糊糊中過去,也不知何時,她感覺到有冰涼清甜的液體流入自己幹裂的嘴唇,酸痛的四肢百骸也緩緩得到瞭慰藉,讓她的手和腳終於找回瞭知覺,無比艱難地將自己從無助的夢境中解救出來。
羅疏緩緩睜開雙眼,片刻恍神之後,就發現自己已經躺在瞭三班院的廂房之中,而此刻室內一燈如豆,端坐在自己床邊的,竟然是最不應該出現在她房中的韓慕之。
她雙唇一動,不知該說些什麼,直到這時候才發現自己無比的虛弱,僅僅是轉動眼珠與他對視,就幾乎耗光瞭自己所有的力氣。
所以她無法掙紮,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一隻手被韓慕之牽住,五指無力地被他收攏在掌心裡,又緊跟著送到瞭他的唇邊,輕輕地印瞭一吻在她的指尖。
所有動作都輕柔得若有似無,若非他掌心傳來的熱度,她一定會把這一段事當成是一場夢。
可惜現實總歸是現實,她還是得在他先一步越界之後,去誠實地面對他深情的雙眼。
“對不起,我知道自己對你失禮瞭……”韓慕之在燈下凝視著羅疏黑白分明的雙眼,看著她眼中流露出仿佛能夠洞悉一切的目光,冰涼的十指忍不住微微發起顫來,卻仍舊不改初衷地、緊緊地握住瞭她的手,“我隻是想讓你知道,我是真心的。或許此刻我說的話有欠考慮,可我其實已經考慮過千百遍——有些事、有些話,如果一輩子藏在心裡,對你對我都太不公平瞭。”
羅疏躺在床上靜靜聽完他的話,空落落的胸腔這時終於擠出一聲嘆息,嗓音暗啞地開瞭口:“若真是一輩子都藏在心裡,一輩子都不開口,你和我就一輩子兩不相欠,這樣才叫公平。”
這世間不怕動情,隻怕無緣。註定無緣的兩個人動瞭情,隻要互不戳破,至少還能躲開一場孽緣。可是一旦開瞭口,從此就要一步步地泥足深陷,又哪裡來的兩不相欠?
這時韓慕之聽瞭羅疏的話,卻溫柔地笑瞭笑,低聲反問她:“你覺得不開口就會公平嗎?你明知道我的心意,卻不點破,隻是一味地幫著我破案、滅蝗,無論我的決定是什麼,你都義無反顧地支持我,甚至像今天這樣累垮瞭自己也在所不惜——這樣隻會讓我對你越欠越多、越陷越深,其實根本就對我不公平。”
“我做這些,絕不是為瞭讓你心生虧欠。其實你也很清楚我的心意,不是嗎?現在反倒拿這些事來將我的軍……”羅疏無奈地笑瞭笑,隨即又皺起眉頭望著韓慕之,語調裡半帶埋怨地啞聲道,“你也很清楚我們之間的差距有多大,又何苦對我捅破這層窗戶紙?除瞭白白讓外人誤解,還能有什麼好處?”
“怎麼會沒有好處呢?從此不必再咫尺天涯,就是無窮無盡的好處——我正是貪心這點,才決定向你表露心跡。這一點隨便你如何埋怨,我也決不後悔。”韓慕之笑著反駁羅疏,從她話中的意思聽出她是在擔心未來,於是越發堅定地握住瞭她的手,一字一頓地承諾道,“相信我,能讓你我一輩子長相廝守的辦法,我一定會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