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韓慕之怒視著齊夢麟,當看見他身旁濃妝艷抹的羅疏之後,倏然一驚,“這是怎麼回事?我並不知情!”
“我管你知情不知情,”齊夢麟火冒三丈地將羅疏拽到韓慕之面前,望著他罵道,“你看看她現在的樣子!你明明知道她有多厭惡這種妝扮,可是她今天為瞭你,又他媽的活回去瞭!”
韓慕之難以置信地盯著羅疏,目光觸碰到她倉皇失措的眼神,還沒來得及和她說上話,就眼睜睜地看著齊夢麟從他面前把人帶走。片刻後他回過神來,漸漸意識到這其中事有蹊蹺,一陣怒火便猛然竄上瞭他的心頭。
韓慕之立刻疾步沖進內宅,這時劉婉正氣定神閑地坐在戲臺下飲茶。
“你讓羅疏她做什麼瞭?”韓慕之盯著劉婉問,語氣不自覺地帶瞭幾分冷厲。
劉婉淡淡瞥瞭他一眼,將茶盞遞給婢女,輕聲細語道:“哦,原來她叫這個名字啊……我沒讓她做什麼,就是請她唱瞭一隻曲子。”
“她不是供你唱曲取樂的人,”韓慕之面色冰冷地接話,“她在這縣衙裡兢兢業業地做事,我很敬重她,也希望你不要拿她的出身來撒氣。”
“哦?她做的事,與唱曲有什麼不同嗎?”劉婉抬起一隻手碰瞭碰自己的耳墜,斜睨著韓慕之道,“明面上君子謙謙,暗地裡互通款曲,所謂兢兢業業,也不過是為瞭投你所好罷瞭。這倒是勾引人的上策呢,的確比唱曲更高明。”
“你別再說瞭,她不是這樣的人,”這時韓慕之冷冷地打斷劉婉,直視著她破釜沉舟地開口,“這件事罪在我一個人身上,明知道你我有婚約在先,卻還是對她動瞭心。我知道你心裡氣恨,我也沒臉來怪你,可我還是希望你能容得下她。”
劉婉不動聲色地聽完韓慕之的話,抬起雙眼凝視著他,自始至終保持著優雅的語調:“我沒法撕破臉地和你爭辯,這是我從小受教養的弊處。你們男人不正是仗著這一點,才能肆無忌憚地去做那些荒唐事嗎?”
她綿裡藏針的話刺得韓慕之啞口無言。過去他一直以為自己的未婚妻隻是一個知書達理、溫柔嫻淑的大小姐,如今才知道她能在劉府上下得到所有人的尊重,靠得是深藏不露的城府。
“我知道眼下要你有容人的雅量,是很過分的要求,對不起。”韓慕之低聲地向劉婉道瞭一句歉,隨後默默轉身離開。
劉婉紋絲不動地坐在椅子上,望著他挺拔的背影,下一刻眼裡卻忽然掉下淚來。一旁的婢女慌忙為小姐拭淚,連聲安慰道:“韓大人都道歉瞭,小姐怎麼倒哭瞭?”
“他向我道歉,就說明我還沒有贏,”劉婉拿過婢女手中的絲帕,按瞭按眼角的淚水,“等他恨我怨我的那天,隻怕這件事才算瞭結。”
與此同時,齊夢麟已經不由分說地拉著羅疏跑到河灘邊,氣急敗壞地拔下她發髻上的簪釵,一件一件拋進河裡。饒是羅疏視金錢如糞土,也被他此刻的舉動嚇壞瞭,慌忙偏頭躲開他:“你別這樣……”
“你讓我別這樣?那你呢?為什麼還要這樣!”齊夢麟沒頭沒腦地指責羅疏。
羅疏聞言一怔,不知所措地望著齊夢麟。
“你不就是想氣我嗎?虧你那麼聰明,就想不出別的辦法瞭?非要這樣作踐自己才甘心!”齊夢麟面色鐵青地沖著羅疏怒吼,“我是女人堆裡長大的,你這點心思我還不知道?我娘放著幾十個婢女不用,自己熬參湯把手燙個大泡,就是為瞭折騰給我爹看的。你這招我打小就看膩瞭,我恨就恨你還想一箭雙雕,既讓韓慕之心疼,還想讓我生氣。對,我是稀罕你戴我送的東西,可因為這點我就活該被你輕賤嗎?告訴你,我現在不稀罕瞭!既然你嫌棄這些東西,我也覺得礙眼,還不如丟進河裡眼不見為凈!”
“對不起,對不起,”羅疏慌忙捉住齊夢麟的雙手,臉色蒼白地望著他道歉,“是我自作聰明,想用這個辦法讓你恨我……這樣總好過讓你喜歡我。你也看到瞭,我給韓大人添瞭多少麻煩,我不想連累你……因為我也沒有那份心力,去陪你受累。”
她的話讓齊夢麟呼吸一窒,心口疼得像是被撕成瞭兩半。這是他第一次體會到——原來無情的拒絕從心愛的人嘴裡說出來,竟然有這麼殘忍。
“沒錯,我是恨你。”齊夢麟扯起嘴角,目光中的輕蔑刺痛瞭羅疏,“你以為我剛剛生氣,是恨韓慕之,或者恨那個劉小姐?他們兩個關我屁事,我沒工夫在他們身上花心思。我是恨你……可是我更恨我自己——我恨我為什麼要喜歡你這種女人!”
遇見她是他人生中最大的錯誤!她對他一直都是那麼狡猾、自私、無情,偏偏卻把一顆純真無私的癡心送給瞭別人。他到底輸在瞭哪裡?
如果時間能夠回到他們第一次相遇時該有多好?他和她不歡而散,從此人生再無交集,該有多好?她的聰明善良都別讓他知道,她的一顰一笑都別讓他看到,他還是原先那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齊夢麟,該有多好?
他恨自己,才活瞭二十幾年就開始時運不濟,往後的人生還不知道得有多灰暗呢!媽的,就是因為喜歡上瞭她!
“隨便你吧,我不會再來纏你瞭!”齊夢麟憤憤地扒瞭扒頭發,丟下羅疏轉身離開。
羅疏望著他決然離去的背影,心中卻絲毫沒有如釋重負的輕松。
看著齊夢麟如此憤怒、失望、傷心,她的心情也同樣跌倒瞭谷底。明明早就決定好要讓他放棄自己,可為什麼事到臨頭,她的心卻還是會跟著痛起來?
羅疏的臉上露出茫然而哀傷的神色。
是啊……他對她而言,早已是非同一般的存在。她曾經見過許許多多的紈絝公子,所以當他來到自己身邊時,她可以完全放松地與他嬉笑怒罵,自然而然地去接受他帶給自己的關切和愛護——無論是何等困境,都有他陪她、幫她、救她,他這樣一個苗而不秀的公子,不知何時竟變成瞭她身後最可靠的一堵墻,供她在脆弱的時候安心地依靠著。
這樣的感情,其實早已遠遠超出瞭朋友的定義,若再深究下去……不,絕對不可以再深究下去瞭!
羅疏深吸瞭一口氣,逼著自己強打起精神,轉身一步步地走回縣衙——可她還是騙不瞭自己,背後乍然失去依靠的感覺太過清晰,她已經徹底陷入瞭彷徨。
前途註定烏雲密佈,她到底還有沒有勇氣重返那條風刀霜劍的路?羅疏失落地望著不遠處的縣衙,一遍遍地在心底問自己。
這時在縣衙附近到處尋找羅疏的韓慕之恰好也走瞭回來,一眼望見她蓬頭散發的狼狽模樣,嚇得他立刻快步沖上前詢問:“你怎麼瞭?是不是齊夢麟把你弄成這樣?他對你做瞭什麼?”
羅疏搖搖頭,失魂落魄地躲開韓慕之急切的目光,不想在這個時候聽任何人提起齊夢麟,哪怕這個人是韓慕之。
“羅疏,你聽我說,”這時韓慕之再也顧不得禮數,徑自扶住羅疏的雙臂,迫使她正視自己,“這幾天害你受瞭那麼多委屈,都是因為我的疏忽,你能原諒我嗎?劉婉她城府太深,隻怕她不能容你,我也舍不得讓你受困於深宅內院。剛剛我想到一個辦法,不如我找一個合適的地方買下一座宅子,你悄悄地住進去,從此遠離劉傢的勢力,也就不用再忍受她的挾制。”
“是嗎?”羅疏黑沉沉的眼珠凝視著韓慕之,對他金屋藏嬌的提議啼笑皆非,“你覺得把我藏在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就可以確保我遠離劉傢的勢力嗎?你自己尚且做不到,怎麼倒能對我誇下如此海口?”
“我無法遠離劉傢的勢力,是因為我還有俗世的束縛。可是隻要避開劉傢的鋒芒,我們還是有辦法在一起的,難道這一點對你來說也很難做到嗎?”韓慕之焦灼地勸說羅疏,卻見她始終不為所動,不禁試探著問,“你是在猶豫,還是不願意?”
“我不願意。”羅疏面色慘白地望著他,終是有氣無力地回答,“對不起,你出的這個主意我還是做不到。別再傷腦筋瞭,這件事真的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我們還是放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