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將整條新安江映襯得燦爛奪目。大江奔騰,江聲滔滔,新安江像一條筆直的火蛇,向遙遠的地方奔騰而去。
夏遠和顧余笑都坐在江邊,都點著一支煙,向遠處看去。
夏遠道:「你現在這樣的生活真是太悠閒了。」
顧余笑笑道:「是太悠閒了。而你現在的生活太忙碌了。」
夏遠笑著反問:「忙碌不好嗎?」
顧余笑道:「雖然天道酬勤,可天道並不總是酬勤,忙碌未必就有好結果。」
夏遠道:「或許你說的對。不過我更相信,每個人的年輕時代都有許多夢想,縱使明知多年以後夢想大都會變成歎息和遺憾,但這並不能作為不去奮鬥的理由。」
顧余笑笑著道:「我發現我們倆的習慣倒過來了:你變勤快了,我變懶了。」
夏遠笑道:「因為你是這兩個月的顧余笑。再勤快的人也比不上那十個月的顧余笑,最懶的人也懶不過這兩個月的顧余笑。」
顧余笑道:「懶人雖然不願意幫你預測指數,還是會記掛著你這個朋友在上海的一切的。」
夏遠點點頭,笑著道:「我也是。」
顧余笑道:「上次我寫給你的字條,你看清楚、想明白了?」
夏遠道:「想明白了,想得很明白。我只是覺得世界有時真的很可笑。」
顧余笑道:「世界一直都是很可笑的。」
夏遠道:「或許本該就是很可笑的吧。」
接著,顧余笑講了許多話。夏遠也講了許多話。
滔滔的江聲,把他們的話語湮沒在浪花中,向遠處推去。
最後夏遠道:「你這麼做實在是太難為你了。」
顧余笑淡淡一笑,站起來,拍拍夏遠肩膀,道:「我們是朋友。別忘了我還欠你一個人情。」
夏遠笑道:「債主一向記性都很好。只是你這個欠債的也記得這麼牢,就稀奇了。」
顧余笑笑著道:「欠債總不是件快樂的事。這就當我還你的人情好了。」
夏遠眼裡有說不出的情緒,道:「可是你這人情實在還得太大了。」
顧余笑道:「我的朋友,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優柔寡斷了?」
夏遠笑了起來。
顧余笑又道:「天色暗了,她們大概已經在等我們回去吃飯了,我們走吧。」
大方桌正中放了一個香爐,淡淡的檀香,香氣四溢。
桌上擺著豐盛的菜餚、水果。菜都是方璇燒的。
一個溫柔的女人往往能燒得一手好菜。能燒得一手好菜的女人往往能抓住男人的心,顧余笑的心。
他們每個人面前都有一大杯葡萄酒。夏遠正品嚐著。
杜曉朦卻坐著不吃也不喝。
夏遠看了看她,笑著問:「你為什麼不吃也不喝?」
杜曉朦鼓著嘴道:「我吃不下,也喝不下。」
夏遠問道:「你已經快一天沒吃東西了,為什麼會吃不下?」
方璇嬌聲笑了起來,道:「你這都看不出嗎?她是希望你餵她呢。」方璇的聲音就像她的人一樣,溫柔,細膩。
杜曉朦道:「才不是!我問你,你和顧余笑去江邊談了這麼久,有沒有說服他幫你預測指數?」
夏遠苦笑道:「沒有,顧余笑這個人是誰也說服不了的。他如果真的想幫忙,你就算攔也攔不住他;他如果不願意去做,你打死他也沒用。」
顧余笑笑著點了下頭,表示確實是這樣。
杜曉朦瞪著顧余笑,道:「你真的不肯幫夏遠預測指數?」
顧余笑喝了口酒,點點頭,道:「是的,這兩個月裡,誰也沒辦法讓我勞動。」
杜曉朦重重地點了點頭,冷笑道:「好!好!好!好!好!」她一連說了五個好字。
夏遠忍不住笑著問她:「你到底好什麼?」
杜曉朦冷哼了一聲,冷冷地看著顧余笑,拍了兩下手。
夏遠、顧余笑和方璇三人同時向身後看去。憑他們過去看電視的經驗,這種時刻拍兩下手一定是有什麼人物出場,威脅顧余笑了。可是他們背後什麼人也沒有。
杜曉朦拍了第三下手,拍了第四下手……原來她是在慢慢地鼓掌,所有人都誤會了。
空氣突然變冷了。好冷的季節。
她又說道:「好!好!好!好!好!」同樣一連五個好字。
夏遠歪著嘴道:「你到底搞什麼?」
杜曉朦冷笑著對顧余笑道:「好!非常好!原來一個撿易拉罐的這麼有錢,買下這麼大一個園子,還造了這麼漂亮的兩幢別墅。如果在開學後,我讓全校學生都知道這件事,那一定是一個轟動全校的大新聞!」
夏遠大笑起來,對杜曉朦伸了伸大拇指,表示她真聰明。他又轉向對顧余笑,苦笑道:「你也知道,女人大部分時候說話就像放屁,可也有的時候,她們會說到做到。」
顧余笑不笑了。他還怎麼笑得出?他都快成顧余哭了。
顧余笑對方璇道:「你好好招待他們吧。」
他又轉向夏遠道:「狡猾的朋友,這一定是你教她的。」
夏遠眨著眼睛笑道:「你說呢?」
顧余笑苦笑道:「好吧,結果明天早上給你。」說完,轉身向身後那幢小的別墅走去。
夏遠端起一杯酒,和杜曉朦碰了一杯。
方璇溫柔地招呼他們倆人。葡萄美酒,美人勸酒,誰不願意醉?
夏遠喝得暢快淋漓,昏昏欲睡,他就那麼睡著了。
拂曉的第一陣風,帶著新安江上的水汽,吹進別墅的大廳,吹醒了夢中人。
夏遠做了一個非常甜美的夢。
只是這到底是夢還是真實?
是夢,卻怎會如此真實?是真實,那為何自己此刻還在夢中?
夏遠緩緩地睜開眼睛,怎麼會有一股涼意?他赫然發現,自己正赤身裸體,可最讓他震驚的是,他身下正壓著一個女人,一個全身肌膚如絲綢般細膩柔滑的女人。然而這個女人卻不是杜曉朦,這個女人是方璇。
為什麼會是方璇?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世上許多事本就沒人知道為什麼。
杜曉朦現在正躺在一旁的沙發裡安睡著。
夏遠幾乎是跳起來的,在他跳起來的那一瞬間,他突然感到,他面前正有一雙眼睛在盯著他看,一雙失望的眼睛,一雙極度失望的眼睛,顧余笑的眼睛。
顧余笑平靜地坐在沙發裡,點起一支煙,輕輕歎了口氣,任何人都能感覺到,這口輕輕的歎氣卻重得像是面前一棟房子突然壓來。
顧余笑看著夏遠,淡淡地道:「你醒了,我知道你一定會醒的。我在這裡等你很久了,很久很久,就像天地形成那麼久遠。」
如果把顧余笑換成是你,你現在還能這麼坐得住嗎?你恐怕已經舉起一把菜刀了。換作其他任何一個男人,他都沒辦法就這麼平靜地坐著,就這麼平靜地說著話,彷彿是在和別人閒談一件與自己無關痛癢的小事。可他是顧余笑,他是那個從不會生氣,只會笑的顧余笑,顧余笑能坐得住。可是,有了女朋友後的顧余笑,還是原來那個顧余笑嗎?
現在,所有的人都醒了,夏遠白著臉,方璇紅著臉,杜曉朦青著臉。
顧余笑臉上有什麼?沒有,什麼也沒有,沒有任何表情,沒有任何顏色。沒人能猜出他現在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情。
顧余笑端起手裡的一滿杯葡萄酒,歎了口氣,苦笑道:「樽酒和美人的胸口,果真是男人永遠最難忘懷的兩處地方。」
夏遠趕緊穿好衣服,他覺得他的頭有點暈,只是說道:「顧余笑,我……」
顧余笑輕輕地擺了擺手,微笑道:「什麼也不用說了。」
他遞給夏遠一張文件紙,道:「這是指數的預測報告,你和杜曉朦走吧,走出這個園子,然後,一切都會回復到以前的模樣。」
夏遠接過紙,低聲問道:「我們還是朋友嗎?」
顧余笑淡淡地笑了一下,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道:「酒,是我的朋友。」
夏遠回過頭,看著杜曉朦。她正鐵青著臉,滿臉怒氣地瞪著他。夏遠歎了口氣,一把抓過杜曉朦,趁她大吵大鬧前,把她拉了過來,快步走了出去,消失在園子門外。
顧余笑也轉身離開。方璇赤裸著身體,跑上來,從背後一把抱住他,淚如雨下,道:「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顧余笑扳過她的手臂,轉過身,緊緊摟住她,道:「一切都過去了,不會了,再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
他的目光望著遠方的紅日,他的眼神充滿了無盡的蕭瑟和寂寞,或許,或許,還帶著那麼一份肅殺。
夏遠的腦子昏昏沉沉,步履蹣跚。
現在他已經在車上,手卻抓不穩方向盤,車在搖晃中前進著,或許就像他此刻的心情吧。
杜曉朦青著臉坐在一旁,冰冷地問道:「你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夏遠歎了口氣,道:「我真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杜曉朦大哭了起來,道:「我知道,我知道!」
許多時候,事情發生者本人都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可旁邊的人卻很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不但知道,還會給出一個最合理、最完美的解釋。或許這個完美的解釋,只對她們自己來說是完美吧。
杜曉朦哭道:「我知道的,一定是這樣,一定是昨天酒喝多了後,方璇開始勾引你,你把她當成我了,所以,所以才會……」
夏遠隨口道:「也許吧。」
講完,他突然把車停了下來,頭向駕駛座椅上一仰,眼中閃爍著淚光,道:「我開不了車了,要先睡一覺。方璇的酒,實在太容易讓人醉了。」
他真的就這麼睡著了。
杜曉朦也把頭一仰,很快就睡著了。
回到上海後,杜曉朦竟一字也沒再提這件事。
或許,不提起某件事是忘掉這件事最好的辦法。雖然欺騙自己要比欺騙別人困難得多,但人卻總是試著欺騙自己。你又何嘗沒有試過欺騙過自己呢?
夏遠已經在房間裡躺了一天一夜了,期間他只起來吃過一次東西。
他一直在睡覺。一個人睡著的時候,一切生活中的煩惱都可以拋到腦後。
但醒來呢?人有沒有想過醒來後。如果想著醒來後,大概就永遠睡不著了。其實生活本就不該管醒來後,能多睡一會兒,也是好的。
夏遠再一次醒來的時候,房間裡坐了一個人,進三少。
沈進悠閒地點起一支煙,吸了一口,問道:「你那位女朋友好像和你不說話了,而你現在的精神狀態,也好像失戀的樣子。」
夏遠淡淡地笑了笑,道:「比失戀還嚴重。」
沈進笑了起來,道:「年輕人總會遭遇一些感情上的波折。當時看來,這些似乎很嚴重,但當你走過歲月,你會覺得這根本不算什麼事。男人嘛,應該看開點。女人嘛,滿街都是。你這樣有本事的男人,只看你想不想要而已。路過的人有千千萬,驀然回首的又何必偏偏是那一個呢?」
夏遠笑了起來,道:「有一點我和進三少很相像,就是我和你一樣,對待女人,都看得很開。」
沈進笑道:「哦?那你是發生了什麼事?」
夏遠坐了起來,點起一支煙,道:「我去找了一個朋友,他幫我預測了下兩周的指數。」
沈進道:「那為什麼現在的你顯得滿身是疲倦和煩惱?」
夏遠淡淡地道:「我和我那個朋友以後再不是朋友了。」
沈進點點頭:「能成為你朋友的人,一定是個了不起的人。你的朋友變成不是朋友,那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失去一個朋友,確實是世界上最遺憾的事。」
夏遠問道:「你有沒有朋友?」
沈進吸了一口煙,笑了起來,道:「那就看你是不是把我當朋友。」
夏遠笑道:「不當。」
沈進道:「哦?」
夏遠道:「我們是利益夥伴,我要做股神,你要入主第一基金,利益夥伴總是很難成為朋友的。」
沈進點點頭,道:「確實很難。」
夏遠道:「況且最重要的不是這點。」
沈進道:「哦?」
夏遠道:「最重要的是你比我帥,我的朋友裡沒有長得比我帥的,男人應該找漂亮的女人做朋友,而決不應該找比自己帥的男人做朋友。」
沈進笑了起來,又問道:「你的那位朋友現在已經不是你的朋友了,那他給你的指數預測報告,你還相信嗎?」
夏遠道:「我當然相信。」
沈進道:「為什麼?即使朋友也不該完全相信,何況已經不是朋友了。」
夏遠道:「真正的朋友是該完全信任的。即使我和他已經不是朋友了,我想還不至於變成仇人,所以這份報告,我完全相信。」
沈進道:「明天開始就是股神大賽的第二個項目,買賣股票。我想你今天晚上也應該準備一下了。」
夏遠道:「我要再睡一覺,等我睡醒的時候,就是準備好的時候。」
沈進看著夏遠,笑了起來,然後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