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圓木梯子爬上屋頂,可以看到山谷底部的細長湖面。
滿山鮮艷的新綠染綠了湖水。太陽已經落山了,朝西的湖面一點點被黑影侵蝕,在漆黑的夜晚來臨之前,湖面上映出了一時的佳境。
這不是天然湖泊。
它是人工水庫形成的湖。來旅館的途中還看到了發電站,看到了彎曲的鋼筋水泥的堤壩。聽出租車司機說水底沉下了一個小村落。
我來到這個旅館已經有五天了。後天就要回東京,我打算在這裡住一個禮拜。
因為黃金週一天也沒有休息才得到的調休。我的工作是在食品批發公司看倉庫。聽起來好像是一個很誘人的崗位,實際上商品的進出很多,工作非常繁忙。
本來我就沒打算一輩子看倉庫。自己多少還是有一些野心的。
我的理想是寫小說,奪取新人獎。我來這裡的目的就是躲進山裡的小旅館,一心把自己的小說寫好。
來到這裡以後我發現自己落筆遲遲進展緩慢。
寫小說這種事情不是因為有很多時間就可以寫出來的。有時候時間多反而是使心情急躁而難以落筆的原因。
“還是明天寫吧!”
腦子裡抱著這樣的想法眼看著時間一天天地過去。
儘管如此我已經寫了一百五十頁了。
“再寫一百頁左右就可以了。”
可是問題要看內容了。說老實話,對於這一點我沒什麼自信。
“景色不錯吧?”
背後傳來一個聲音,我回過頭去一看,是旅館的老闆拿著兩瓶啤酒站在那裡。我還看見他另一個手提著的籃子裡放著兩隻玻璃杯和一些下酒菜。
他的名字叫阿山。
他姓山名,看上去就像個住在山裡的男人,所以人們才叫他阿山。
阿山把啤酒和下酒菜放在圓木搭成的桌子上。
“喝嗎?”
“那就不好意思了。”
我接受了他的好意。
阿山的年紀大概與我父親差不多大。這樣的年齡差距談起來應該不會那麼融洽,可是阿山的笑容像少年一般天真無邪,無疑是他的笑容縮短了我們之間的年齡差距。
不,也許不是這個原因。
這種說法也許有些奇怪,阿山是個出色的成年人。他不單單是個喜歡大山的人,一定經歷了許多人生歷程,也懂得人情世故,絕對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人。這是我對他的感覺。在這裡住了四五天,我對他有了這樣的認識。
並且心裡覺得:“這個人,好像對年齡一點也不在乎。”
不是嗎?對待年輕的我,他一點也沒有擺出長輩的樣子來。這在日本人中應該是很少見的。
在日本人的道德觀念中,年長者為尊。年輕人必須對年長者表示敬意,年長者也要作出一定的姿態來對待年輕人。對於外國的情況我就不太瞭解了,只是在美國電影中看到,只要長大成人了,大家就平等對待,在年齡上沒有什麼等級區別。阿山也是同樣的做法。
“他是一個在人生道路的某個地方脫線的人。”
我對他有這樣的感覺。
辭去城市裡的工作,一個人來到山裡的旅館為住宿的客人服務。一年到底有多少客人來住呢?這是一個僻靜的地方,附近又沒有溫泉,沒有什麼特色,看上去也賺不了多少錢。算上人工的話,明顯是虧本的。難道他沒有親人嗎?很難看出他的真實面目。
正因為經歷了人生的挫折,才會對我這樣不值得一提的人這麼親切吧?
雖然我與阿山之間沒有什麼特別親密的對話,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對他產生這樣的想像。
與他在一起喝酒還是第一次。
“寫得還順利嗎?”
阿山知道我來這裡的目的是為了寫作。
“還算可以吧!”
“多喝點,不夠的話我再去拿。”
“真好喝。”
在這個瞬間,忘卻所有的煩惱,欣賞著美麗的景色,喝著啤酒實在是一種美好的享受。但是在我的大腦深處總是不能放下寫小說的事。我是為了這個才請了假來到這裡的。
“從前這裡是個很小的水庫。”
阿山伸出手畫了一個小小的圓圈。這就是從前這個湖的大小嗎?如今就要畫更大的圓圈了。
“哦,是嗎?”
“七年前水庫擴建,這裡的景色全變了。”
“就是在那個時候,村莊沉了下去啊?”
“算不上是個村莊啊!只是一幢別墅和三間破房子,還有一條鋪過路面的彎彎曲曲的小路,然後還有一個公用電話……”
“還有公用電話?”
他特意提起這一點讓人覺得有些奇怪。
“是啊!那是上一次修水庫時造的。因為好不容易把電話線接了過來,工程結束以後還留著一些房子……”
“啊?”
“這裡的雪下得不算太大,只是實在太冷了。所以當時特意準備一隻寒冷地帶用的電話亭,做工非常結實,為了防止寒風吹入一絲縫隙都沒有,只有天花板上有一個透氣的小孔。”
阿山一邊說著一邊比劃著。我搞不懂他為什麼要對這個電話亭做這麼詳細的說明。
不知道阿山是否留意到我的這個疑問。
“從這裡看得很清楚。因為是綠色的電話亭,在綠葉的季節裡有些看不清楚,但是到了樹葉枯黃的日子裡就看得特別清楚。”
說著,他瞇起了眼睛。
也許阿山就是看著這個觀察著季節的變化的。
啤酒喝光了。
“喝日本酒怎麼樣?”
“我請客。”
“不用了。”
阿山聳了一下肩膀下了樓。
在來這裡的路上,我還聽出租車司機說過,十幾年前這一帶的山裡曾經發生過一次大火。也許設置電話亭就是與火災有關,讓人們發現可疑的火苗能及時打電話報警。
阿山馬上就回來了。這回他手裡拿著一升的酒瓶和兩個茶杯。他從口袋裡拿出鮭魚罐頭和筷子,又從另一個口袋裡拿出了開罐頭的起子。
“怎麼樣?請吧。”
“真不好意思。”
茶杯變成了酒杯。
“好久沒有嘗到了。”
“什麼?”
“鮭魚罐頭。”
我用筷子直接從罐頭裡夾了一塊鮭魚送到嘴裡回答。
“好吃吧?”
“嗯。”
“我們不會忘記的。戰爭中要是能吃上這個就是最高的享受了。”
我父親也曾經說過這樣的話。果然阿山和父親是同年代的人啊!
湖面漸漸地暗了起來。
遠山的黑影清晰地浮現在晚霞映照的天空上,雖然距離很遠,但是山頂的樹枝都看得很清楚。
阿山突然吐出了一句話。
“有沒有想過殺人的事啊?”
我驚呆了。
這不是寂靜的黃昏中應該說的話。
不過,也不能這麼說。
也許正是在這種時候,人們才願意把自己內心的矛盾吐露給另一個人。
但是,阿山臉上掛著微笑。
“怎麼了?”
“你說寫小說的人就是寫自己的事情吧?”
這倒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我這次寫的小說是揭露流通行業內幕的推理小說,其中有一半是自己平時的所見所聞,另一半是自己想出來的。雖然也有殺人的情節,不過不是自己的親身體會。
“有一半是這樣的吧!”
我只好這麼解釋了。
“到底有沒有想過要殺人呢?”
我陷入了沉思。
不過我倒是聽說過有一位專業作家考慮將自己周圍的人一個一個地殺掉,然後再根據這些內容寫出小說。
“老闆你有過嗎?”
我不好意思叫他阿山。
“哈哈哈……”
他放聲大笑了一番以後說道:“我是比你活的時間長啊!但是人到了夏天就很難想起冬天的寒冷了。那種事情我大概沒想過吧!”
“啊?”
“我很難再真實地回憶起年輕時候的心境了。”
原來如此,他第一句話的意思在這裡。阿山年輕時肯定有過因為仇恨想殺人的時候。
我在等待著阿山繼續說下去,他卻沉默了。
“這裡曾經發生過一場大火吧?”
“那是很久以前了。在我來這裡之前的好多年以前。”
“水庫是在什麼時候建成的?”
“以前的那個小水庫?”
“嗯。”
“就在火災以後不久。當時說還要進一步開發的。”
阿山是多久以前開始在這裡住下來的?是什麼原因促使他作出這個決定的呢?
就在我準備問他這些問題的時候,他卻放聲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現在是已經沉入水底了,東京的學校的老師,在這裡造起了別墅。那是一位畫畫的老師,他太太長得很漂亮。”
他邊說邊用手指著昏暗的湖面。
那裡好像存在著故事的主人公。
“哦。”
“眼睛可大了。也許那是因為近視眼的緣故,她的眼神很有特點。光憑這一點就覺得她是個漂亮女人,那就有點危險了。”
他的故事開始帶了點艷情。
“真的是那麼漂亮的人嗎?”
“我是這麼認為的。她與她男人之前的關係是不是融洽我就不清楚了。聽說比男人小十歲呢,感覺上他們之間的關係是有縫隙的。”
“縫隙嗎?”
他說的真巧妙。
夫妻倆並排站在那裡,如果已經沒有愛情的夫妻,從外表就可以看出他們之間存在著縫隙。雖然我自己沒有過這樣的體會,不過應該有這種可能的。
“你,結婚了嗎?”
“還沒有。”
“哦,是嗎?不管怎樣夫妻之間的事情表面上是看不出來的啊!看上去做丈夫的對太太還是挺體貼的,做太太的好像已經討厭她丈夫了。也不能說到底誰對誰錯了。到了這種地步不一定要有許多理由。”
“是啊,有這個可能吧!”
“太太有了自己喜歡的人,經常出去會面呢。”
“你看到了嗎?”
“看到了,看到了。並不是親眼看到幽會的現場,她經常在她丈夫不在家的時候把他叫到別墅裡來幽會。這不是跟見到幽會現場一樣嗎?”
“是啊!”
“那男的總是自己開著車過來。從電話亭給別墅打電話,確認她丈夫是否真的不在家,總是這樣的。我並不是故意盯梢,而是無意中看到好幾次。那也許是他們之間的約定吧?除了我以外再也沒有人知道了。”
“哦。”
“男的姓龜田。是後來屍體浮上湖面以後,在報紙上看到的名字。”
故事一下子出現了悲劇色彩。
“是殺人嗎?”
“這倒說不準。你是怎麼想的呢?”
酒瓶裡還有許多酒。阿山給我的茶杯裡倒酒,然後再給自己倒滿,又繼續說了起來。
阿山曾經喜歡走夜路。
他走夜路並沒有什麼目的,只是隨便走走,邊走邊考慮各種各樣的問題。大多數時候都有些醉意。
他第一次看到那位叫龜田的男人,就是在水庫旁的電話亭附近。
晚上九點多鐘。
這是一個基本上沒有人家的地方。這個時候連過往的車子也沒有。這條路在地圖上找不到。
阿山走在昏暗的舊道上。路面雖然修整過,但是道路兩旁還是泥路,旁邊是游著小魚的水溝。他正好走在一個山坡上,感覺背後的車燈靠了過來,車子從阿山身邊開過,車尾燈的紅光漸漸遠去。
“真少見啊!”
車子開得很慢,好像在尋找什麼東西。
散步途中幾乎碰不到人。難得有車子從身邊開過去,一般都是疾駛而過。
又一次看見了紅色的車尾燈,他知道車子停了下來。
“原來如此。”
他明白了。
阿山對這一帶的情況很熟悉,即使沒什麼光線他也知道究竟。車子停在電話亭的旁邊。
原來開車的人是為了尋找電話亭才放慢速度的。他知道電話亭就在這一帶。
阿山看見了車牌照。
是東京的練馬牌照。
電話亭裡有一點亮光。
“奇怪啊!”
阿山歪著頭有些想不通。
電話亭裡不應該有燈光,很久以前燈泡就壞了。白天也幾乎沒有人用這個電話,不要說夜裡了,根本就沒有人從這裡經過。這裡有公用電話本身就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好像是手電筒的光。
也就是說,裡面的人知道這一帶有電話亭,也知道裡面很暗。所以才慢慢地把車子開到旁邊,拿出手電筒走進去。情況一定是這樣的。
電話亭上有一個半透明的塑料小窗,模糊地映出裡面的人影。
“是個男的。”
阿山從電話亭旁走過心裡這麼想。
他看到的是剃著小平頭的後腦勺。
裡面的男人好像怕被別人看到臉。
“不知道他要去哪裡?”
阿山走了大概有一百米遠回頭一看,車子開了過來。
但是車子沒有開到阿山的身邊,而是往右拐了過去。那條路是一個小土坡,再過去四五百米就到底了。前面就是下條家的別墅。
下條家的先生在東京的學校裡當老師,太太是個非常漂亮的美人。
“哦,對了。”
阿山明白了,車子裡的男人是到下條家去的,可能他來此地之前已經大致瞭解了附近的地理位置,主人讓他找到了電話亭再打電話進去的。
“可是,下條先生肯定不在家啊!”
阿山想了起來。
他與下條先生的關係並不親密,只不過認識而已。今天傍晚他在水庫附近的汽車站看見下條先生站在那裡等車。他肯定上了那輛開往火車站的最後一班汽車。
他太太的美貌確實令人想入非非。
車裡的男人大概有三十多歲。雖然看得不是很清楚,應該不會是老人或者孩子。
當然也有可能是那位太太的兄弟或者其他什麼正當關係的人,只是阿山覺得有些可疑。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
如果僅此而已只有一次的話他也早就忘記了。可是一個月以後他又碰到了同樣的情況。
車型有印象,牌號也是練馬的,就是這個號碼。
阿山產生了興趣,這一次他走過電話亭旁仔細地把裡面看個究竟。可是半透明的光線一點也看不清楚。此刻那個男的還是背對著他。通話已經結束了,因為話筒已經不在耳朵旁了。可能是在等阿山走開吧?
阿山走了幾步回頭看了看,車子還是跟上次一樣往右一拐不見了。
上次已經來過了,沒有必要再打電話問路,這樣的話,電話的內容就可想而知了。
“現在過去行嗎?”
“可以,來吧!”
那天晚上下條先生是不是在別墅裡,阿山就不得而知了。
“是幽會吧?”
阿山想像著那位漂亮太太與影子一般的男人抱在一起的身影。
下條夫婦關係肯定不好。阿山有這種感覺。雖然他並沒有什麼確鑿的證據可以證明這一點,他們夫婦和阿山之間的來往也並不是很多。
至少可以說從來沒有看見這對夫妻親熱的樣子,幾乎看不到他們在一起走路的身影。
即使走在同一條路上也要稍微分開一點,各自看著不同的方向,腳步也不協調一致。
阿山曾經看見他們兩人在水庫的堤壩上爭吵。雖然聽不見吵架的聲音,但是從動作上就可以看出來。太太發瘋一般地跑回了別墅。阿山與她丈夫擦肩而過,看見下條先生眼睛紅紅的,好像很氣憤,又好像哭過,情緒非常激動。
“這對夫妻搞不好了。”
當時給阿山留下了這樣的印象。
半夜三更男人來到別墅,像影子一樣悄悄地,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的。
黑夜裡車燈有些反光,為了看清車牌阿山還追著車跑過。
那男人每次都要打電話。
不知道他是從哪裡來的,惟一的線索就是練馬的車牌。從東京到這裡開車只要六個小時不到,會不會是在附近工作的人呢?
阿山沒有對任何人說過這件事。
他認為人各有志,即使是不倫之戀也沒必要去干涉。純粹是好奇心促使他靜靜地觀察著事態的進展。
就這樣時間一晃過去了三個多月。
就在宣佈了出海的兩三天以後。
屍體浮出了水面。
不是阿山發現的。賣香菇菌木的人開車迷了路,不小心開進了舊道。因為想小便才將車停在路邊,來到了堤壩上。
因為現在已經沉在水底了,先介紹一下當時的地形。
從舊道進入山裡,要爬上水渠邊上緩緩的斜坡。渠寬大約有十米左右,本來水流很急,為了調節水量水面上有幾處白色的小島。對岸是發電站,發電量是兩千千瓦,屬於小規模的設備。從這裡繼續往上走,水渠突然變窄了,接著漸漸連接到水池。雖然這裡仍然是水渠的一部分,但是這部分被稱為水池。這一部分的水相當深,水流也十分緩慢。
水池的上流就是水庫的堤壩,一條細細的水流從牆面上慢慢地滑落下來。再上面就是從前的水庫形成的湖。也就是說,從上流算起來應該是這樣的順序,湖、鋼筋水泥結構的水庫、水池、水渠。
水池的堤壩與舊道之間隔著一片雜木林稍微有些距離。穿過這片雜木林從舊道通往水池岸邊有一條細細的石子路,這條石子路僅有七八米長的距離。電話亭就在石子路靠近舊道的那一頭,旁邊有一棵大樹。從遠處看過去這棵大樹比電話亭還要醒目。電話亭被樹陰遮住彷彿在拒絕人們的使用。
賣香菇菌木的人停下車撒完尿順便看一看水泥堤壩。
他穿過石子路,登上堤壩,看見了腳下灰色的池水。右邊高高聳立著堤壩的水泥壁。
就在他伸長脖子朝水池的下游看去,發現水面上漂浮著一個黑糊糊的東西。
他再仔細一看,好像袖口處露出了一隻手。
“是屍體。”
斜著身體換個角度一看,毫無疑問。
他趕緊返回原路。
電話亭就在車子旁邊,可是他沒有看見。
賣菌木的人倒轉車頭回到山腳的村裡報了警。
警官不多久就趕到現場。聽到警車的警笛聲阿山也來到池邊。
屍體很明顯地顯示出溺死的特徵。喝了大量的水肚子脹鼓鼓的,指甲上有擦傷的痕跡,被水一浸傷痕變白了。
從堤壩到水池的水面大概有三米,水泥堤壩幾乎與水面成垂直的角度,要說危險也的確很危險,不過很少有人到這裡來。
“是不小心滑下去的吧?”
水很深,稍微會游泳的人也許可以游著爬上來。
這裡顯得有些微妙。堤壩的牆面沒有地方可以抓手,也許腳又被水中的什麼東西纏住了。
“夜裡這裡是漆黑一片吧?”
“是啊!”
阿山回答了警官的提問。
也有可能是慌亂中搞錯了岸邊的方向。
早晨下了一場大雨,也有可能因為雨天路滑男人不小心掉進了水裡。現在已經很難確定他落水的地點。草地上稍微有些雜亂的痕跡,就在從石子路爬上堤壩的地方。看樣子警官認為他就是在那裡掉下去的。
“是認識的人嗎?”
“不。”
阿山心裡多少有些數但是他沒有說出來。
沒過多久男人的身份就被查清楚了。
因為離電話亭不遠處,有一輛插著車鑰匙的車停在那裡。
龜田尚雄,三十六歲。是東京旅行社的職員。
這個男人為什麼半夜三更要到這裡來呢?大家都覺得奇怪。
住在別墅的夫妻倆恐怕已經聽說了這件事,卻沒有任何表示。發現屍體以後沒有,後來也沒有。
也許丈夫真的不知道龜田尚雄的存在,這很有可能。但是,太太應該知道的,只是他們的關係使她不好出面說認識這個人。也許她以為只要裝著不認識就不會暴露兩個人之間的關係了。
事故在當地的小報上登出一塊豆腐乾新聞。兩天後村裡的巡查來拜訪了阿山。
“那人好像不太會游泳啊!”
“是啊!喝了不少水啊!”
阿山隨便問了幾句,他從中獲得了一些信息。
解剖的結果是溺水而死。肺裡的積水與池水一致。看不出一點受到外部襲擊的傷痕。推定死亡時間為夜裡十點鐘前後。
龜田尚雄曾經結過一次婚,現在是單身,一個人住在世田谷的公寓裡。興趣愛好是開車兜風,所以經常開著車出去,沒有人知道他的目的地。
因為工作關係外出旅行的機會比較多,但是他目前沒有業務上的原因到這裡來。
“只是開著車隨便到了這裡的吧?”
巡查好像不知道別墅的太太與屍體之間的聯繫。這是下條夫婦已經回東京去了。
好像通過東京所在地的派出所向他們瞭解了發生事故那天夜裡的情況。譬如說:“你們認識龜田尚雄先生嗎?”“你們發現什麼異常情況嗎?”警察肯定會這麼問的。
那位太太好像對警察說,事故發生的那天傍晚起她就一直待在別墅裡沒有出去,第二天中午湖裡發現屍體的事情她是聽說的。除此以外她再也沒說什麼。
阿山覺得還是她丈夫的行動有些可疑。
“她丈夫在澀川溫泉與學生時代的老朋友們打麻將。他是傍晚七點鐘左右開車離開別墅的,當天夜裡就住在澀川溫泉,不過後車廂裡沒有放高爾夫用具,因為一開始沒有打算第二天去打高爾夫。到了早上回到別墅來取高爾夫用具。好像他來去都看見停在電話亭旁的那輛車,心裡也覺得奇怪呢。”
這就是從下條先生嘴裡問出來的要點。
晚上打麻將,第二天打高爾夫球,這倒是常有的事情。從這裡到澀川也不是太遠。下條先生還以為高爾夫用具已經放在後車廂便出發了,後來發現沒有又回來取。這也是有可能的。
不過,阿山總是覺得有些可疑。
龜田尚雄是在夜裡十點鐘前後死的,正好是他麻將打得最起勁的時候。在這個時候他很難抽身出來。
“麻將一直打到深夜,第二天再打高爾夫球,身體倒是吃得消哦?”
太太和龜田之間的關係瞞得就這麼嚴實,沒有傳出一點流言蜚語。
龜田尚雄那天一定跟往常一樣是來見下條太太的,乘她丈夫不在家的時候,肯定是跟她約好的。
儘管如此到了別墅附近還是要確認一番。
“現在過去行不行啊?”
“嗯,我正等著呢!”
接下來,龜田為什麼要朝水池方向走去呢?下條太太肯定擔心地等了一夜也沒見到該來的男人。
“等等。”
龜田到底打了電話嗎?要是打過電話的話,如果一直見不到男人的身影,太太肯定要出來看動靜的。這時就會發現停在電話亭旁的車子……這裡有值得懷疑的地方。
儘管如此,這件事被認定為單純的事故死亡,一年以後新的更大規模的水庫建設工程就開始了。
現在一切都已經沉入水底。
阿山的故事結束了。聽起來有些不得要領。
酒瓶裡的酒也只剩一兩杯了,鮭魚罐頭也空了。
“再喝一點嗎?”
“不,可以了。”
再喝下去的話,我肯定要醉了。醉酒以後肯定動不了筆。
“奇怪的事件啊!”
我又把話題轉了回去。
“是啊!”
“什麼也沒說嗎?對警察。那位太太和死去的男人之間的關係。”
有可能阿山對那位太太一見鍾情了,正因為抱有好感才不願意將她推入絕境。難道我想錯了嗎?
“她丈夫有不在現場的證明。”
“是啊!”
“可疑的還是太太這一方啊!與那個男人一起走上堤壩,再把他推下去就可以了嘛!”
“女人的力氣好像不夠。”
“那倒也不一定。”
乘其不備猛力一推不就行了嗎?
“不,肯定不是那位太太。”
阿山說得非常肯定。
“為什麼呢?”
“哈哈。有一件事只有我一個人知道啊!”
看來故事還沒有結束。
“是什麼?”
“我不是說過水池和舊道之間有一片雜木林嗎?”
“是啊!”
“前一天我看見那位先生在那裡幹了些什麼。”
“他幹了些什麼呢?”
“當時沒有仔細看。事故發生以後我想起來又到現場做了調查,什麼也沒有找到。只是發現電話亭的門拉手上有一個新的斑痕。把手也鬆開了。”
“後來呢?”
“譬如說先將把手換下來,然後再把舊的換上去。我是這麼認為的。”
“不懂。”
我搖了搖頭。
“譬如說一旦進去了就被反鎖不能出來。如果不拿鑰匙從外面開門的話就打不開,將這樣的把手事先裝在電話亭裡。這也不是什麼複雜的事情。只要是五金店到處都有賣的。”
“哦。”
“水池的水面比電話亭的位置要高出許多。距離還不到一百米。用粗的尼龍管就可以簡單地把水吸上來。先把尼龍管悄悄地拉到雜木林子裡,出水口就設在電話亭上面的出氣孔上。先把水引上來到了電話亭附近設法讓水不流出來,只要用兩塊水泥塊夾住管子就可以了。我不是說過電話他旁邊有一個大樹嗎?在最佳高度上,以前有人為了放一個鳥巢築了一個平台。我認為一定是利用了那塊平台。只要將管子的一端放在電話亭天花板的小孔裡,然後等人進了亭子以後把水泥塊拿開就行了。”
“這樣的事情能行嗎?”
“能行。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幹的。旁邊還有竹子。只要利用竹子的彈性,水泥塊完全可以飛出去。不管怎樣只要下點功夫肯定能行。男人一進亭子水馬上就流了下來,門也打不開。亭子裡除了天花板上的一個透氣孔以外再也沒有縫了。亭子裡裝滿水的話兩分鐘也不要的。”
“怎麼使水停下呢?水要是一直流下去不就奇怪了嗎?”
“是啊!不過這也簡單。不是有水流到一定的量以後會自動關閉的開關嗎?把這種開關裝在尼龍管子的吸水口不是就自動停止了嗎?”
“真的嗎?”
“是啊!第二天一早那位丈夫回來拿高爾夫用具的時候用鑰匙打開門,把屍體扔進池子裡就可以了。說不定用了事先藏在旁邊的小推車呢!”
“這樣的話,門一開電話亭旁邊不就水汪汪地一片了嗎?”
“這一點我也考慮過了。道路旁邊有排水溝,再說又正好碰到下雨。電話亭四周有些凹陷本來就經常積水。”
“安排得真巧妙啊!”
“根本就沒人來的地方嘛!把卷尼龍管用的機器放在後車廂裡誰也不會注意的。”
“可是……”
有些地方我還是沒有搞懂。
“死亡時間是夜裡十點鐘,到第二天早晨不是還有六七個小時嗎?這段時間裡有可能有人路過這裡吧?這種可能性至少不是零。這麼一來對犯人來說不是太危險了嗎?”
“你說得太好了。兩三天前窗上貼了尼龍膠帶觀察過了,從外面看不見裡面的。半夜裡即使有人路過此地門鎖著也進不去,外面也看不見裡面。”
阿山的說明很清楚。
我的頭腦轉動不起來,大概有些喝醉了。
“那麼那位下條先生是在什麼時候設下這些機關的呢?”
“不引人注意的東西可能在幾天前就設好了。最後的機關可能是在去澀川之前吧?當然,他一定早就知道這個男人與自己老婆的關係,也知道他會現在電話亭裡打電話的事情。”
“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都已經沉入水底了。”
周圍已經很暗了,風也漸漸變涼了。阿山開始收拾酒瓶等東西。
我笑著問道:
“不會是你編出來的故事吧?”
我突然冒出了這樣的想法。阿山拿著酒瓶和茶杯站起身來背對著我。
所以他沒有聽見我的話。我這麼想。
他朝樓梯方向走了兩三步回過頭來對我說:
“編故事,也許吧!”
他說話的口氣很曖昧,既不肯定也不否定,說完便下了樓梯。
回到房間以後我仔細回味了阿山的話。
“有可能是真的,也有可能是編出來的。”
於是我得出結論:
“阿山為我提供了寫小說的題材啊!”
看上去他故意說得像真的一樣。即使那個男人溺死在湖裡的故事是真的,後面的故事都是阿山想像出來的。也許是阿山在沒有人影的夜路上散步時,想著別墅裡那位美麗的太太,腦子裡編出了這麼個故事。
兩以後我離開了阿山的旅館。
“謝謝你的照顧。”
“哦,記得再來啊!”
小說寫了兩百頁,但我一點也沒有信心。回到東京以後不管怎樣一定要寫完。後面的內容就考慮用阿山提供的材料,如果好好修飾一番的話說不定是一篇很好的推理小說呢!
因為沒有及時趕上公交車,只好叫了輛出租車。
出租車司機好像也是當地人。
“以前好像是個很小的水庫啊!”
“哦,是啊!”
“那家旅館是什麼時候開的?”
我像司機打聽阿山的事。
“大概有十五年了吧?”
“聽說那時水庫裡淹死了一個人?”
“你也聽說了啊?”
“是啊!是個東京的男人?”
司機搖了搖頭。
“不對,是個女的。是阿山的太太,長得很漂亮啊!聽說夜裡出去散步不知道為什麼就掉進池子裡了。”
我開動腦筋不停地思考。
阿山的故事裡到底什麼地方是真的呢?我想不通。也許裡面隱藏著可怕的事實。
透過湖底是不是能看到什麼呢?
我回過頭去看了看,黃昏以後開始出現的灰色的雲層將水庫的所在隱藏了起來。什麼也看不見了。出租車在山坡上疾駛,山很快就被遠遠地拋在了身後。